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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臺引鶴

第二章 舊友新朋

鸞臺引鶴 作家W6Inp2 5458 2022-01-15 15:25:11

  翌日一早,彭淵便早早去了隔壁客房探望,生怕她不辭而別,聽見她惺忪答話,才放下心。而后,吩咐馮烈給她置辦了兩套衣裳,又去廚房讓人準(zhǔn)備了四五樣粥飯配菜。

  馮烈為她買的衣裳剛剛合身,石榴長裙襯得她的臉色也稍稍紅潤了些。幾個人看寵物似的,盯著她吃完早飯,才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

  這種對于陌生人的殷勤程度很難不讓她懷疑,這些人是真的打算將她喂飽飯,然后賣了她。

  如她所料,不過一上午,彭淵便暴露了他的本意,吃了午飯就迫不及待帶著她離開——當(dāng)然這只是她做的最壞的打算而已。

  其實她看得出來,他一點(diǎn)也不像人販子,人販子哪有興致去做搗毀黑店的事。

  他像是知道她會騎馬,也不介意她單獨(dú)乘坐一匹,帶著她一路往西行了少半個時辰,跌得她險些將中午吃的東西吐出來。

  馬兒穿過沃野,抵達(dá)一片竹林,林深處建了座木屋,離地兩三尺,綠意縈繞。

  二人踏著木階推門而入,卻不見有人在。屋中陳設(shè)雅致,散發(fā)著淡淡蘭香,再往里似乎還有兩間隔簾臥房。

  他拉起了對面圓窗的細(xì)簾,在墊子上坐下,雙手置于琴上,抬眼問她:“想聽什么樣的曲子?”

  “都好?!?p>  “我以前對音律一竅不通,三年前才開始學(xué),若是不好聽可不許笑話!”

  琴聲漸漸響起,開頭緩慢的幾下彈撥,并無什么花哨的技法,樸素的琴音襯得竹林更加幽靜。

  桓清閉上眼睛靜靜聆聽,若置身空谷,而后聲音開始悠揚(yáng),指尖泛音空靈,顫音振動人心。她似乎很少聽到這種雄渾有力的顫音,其中透著瀟灑淋漓的氣勢。忽地琴音加快,似亂雨傾下,又似百鳥驚飛,山林俱在風(fēng)雨中搖動。而后,曲終回旋,雨過天晴,山中復(fù)歸平靜。

  “此曲名山雨,是徐秀所作,他應(yīng)該待會兒就回來。我技藝不佳,未及他十之一二。”

  “晚輩認(rèn)為已經(jīng)很好了,意境可達(dá)之處不一定要囿于技法?!?p>  再次抬頭間,桓清注意到了他身后墻上掛著的竹笛,怔住良久。而后走近細(xì)看,更覺似曾相識,她胸中起伏不定,復(fù)雜地看向彭淵:“彭前輩可曾去過翎國,去過西雀山?”

  彭淵起身站到她面前,抿唇而笑:“原來你沒忘。怎么幾年未見,你這孩子就將自己弄成這樣?”

  桓清思緒飄飛,漸漸回憶起他初此造訪西雀山的場景。

  煙嶺關(guān)與西雀山一南一北,同屬兩國接壤之地,只是西雀山還更加險峻些。

  舅公在翎國曾位居三公,名聲顯赫,退職之后便隱居西雀山,鮮少與外人來往。母親去世前留書將她托付給了舅公,自那以后,她便一直在西雀山住著,直到三年前回到了東翎的都城桐城,便卷入了是非,直至落得今日下場。

  彭淵拜訪之際她才十四歲,正與小師叔元橫打賭射箭,誰輸了就承包整個住處的院落打掃。灑掃一月可不是玩笑,二人均全力以赴,毫不相讓。原本發(fā)揮很好的桓清雀躍不已,卻被元橫趁她不注意偷換了箭。桓清發(fā)現(xiàn)后,生氣地從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將其放倒在地,以艱難的姿勢困住了他,逼他求饒認(rèn)輸。

  “凌兒,松手!你舅公在后面看著呢,不得亂來!”元橫不認(rèn)錯還將舅公抬了出來。

  她不信,勒得更緊了。

  元橫臉憋得通紅,苦笑道:“真的,你,你回頭一看便知。”

  她保持著姿勢,艱難地回頭,果真見舅公在身后的亭子里看著這邊。舅公身旁的兩個人卻是她不曾見過的——山溝里來客人了。

  一個頭戴白紗檐帽遮住了容顏,另一個像是他的隨從,山上很少來客人,可不能讓她嚇跑了。她趕忙松開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一路小跑上去。

  想起自己方才的粗魯行徑,在客人面前又臉紅害羞起來,見他腰間別著把劍,便以為是江湖俠客,對著他行起了拱手禮。低眉間,望見桌子上放著根剛做好的竹笛,心中一時樂開了花。

  不對,是舅公鐵樹開花,難得還能惦記給她做一根,她一臉興奮地指著那笛子,感動道:“這是不是……”

  話剛說了一半被她舅公打?。骸安皇?。給這位遠(yuǎn)來的客人的!”

  那客人推說自己不善音律,不愿奪人所好。

  “她要也可以,把弓箭扔了,將那箭場以前的草木怎么鏟的怎么給我種回去!”

  桓清毫不猶豫地將笛子裝在盒子里,朝客人那邊推了推,笑道:“先生是客,舅公的一番心意,先生便不要推卻了,而且不懂音律可以學(xué),我教你!”

  客人沒有再推辭,隨從卻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遞給她。那帕子絲軟質(zhì)柔,一看就不便宜,她沒接過,只用手背蹭了臉,靠近他:“我臉上很臟嗎?”

  她上前,他卻退后了一步。

  這是怕她調(diào)戲?桓清頓覺好笑,遂起了玩笑之意:“行走江湖,這般害羞怎么行,會叫人欺負(fù)的,不如我和你……”

  元橫上前捂著嘴將人拉了回來,賠禮道:“二位見笑了,這孩子從小沒出過遠(yuǎn)門,說話沒大沒小,純粹好奇,見諒!”

  于是,她明白了此人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就算距離很近也從不會盯著他的臉瞧,畢竟那層薄紗也禁不住。

  她用烤魚款待貴客,作為交換也央求著他講了一些江湖趣聞。那人講了兩個俠客仗義救人的故事,卻轉(zhuǎn)而說起了近百年有名的戰(zhàn)役,誰家以少勝多,誰家屢出奇謀,說得繪聲繪色,桓清也聽得津津有味。當(dāng)時,她不由得想,若是父親在身邊,一定也像現(xiàn)在這樣,可以給她講很多有趣的故事。

  他們在山上待了半月,常與舅公談天論道,桓清偶爾也愛插上一嘴,在前輩面前大言不慚,指點(diǎn)江山,長輩們倒也從不攔著她。

  臨別時,她起了個大早,趕去送行。

  清晨剛下了一場雨,路上還有些濕滑?;盖咫m有不舍,但并不想離別太過傷感,沖他們笑得燦爛,嘴邊露出淺淺的酒窩:“前輩你看,這雨趕在你們臨行前收場,不知是無情還是有情。”

  前輩呵呵一笑:“你覺得呢?”

  她詩興大發(fā)正愁人問,見他這般配合,便自然地模仿起腦海中詩人臨別送友時的情形,口中吟道:“

  別時云初霽,此后不相聞。

  好雨識君意,從不阻離人。

  戴履路迢迢,舟楫水粼粼。

  海棠逢春月,請君回顧頻!”

  最后佯裝深沉道:“山路泥濘,二位路上仔細(xì)些。”

  舅公冷冷瞥了她一眼,彭淵帶著面紗看不出神情,旁邊的隨從卻已經(jīng)扭過頭去笑得前仰后合,一個年輕小姑娘怎么偏偏渾身透著酸腐的書生氣,真真是好笑!

  桓清害羞窘迫,追著他鬧了一陣才算作罷。

  那時候的彭淵為了掩飾身份,不僅戴著紗,還總是刻意壓低了嗓音說話,像是個彬彬有禮的斯文人,所以桓清并未與現(xiàn)在的他聯(lián)系起來,而當(dāng)時的那個隨從也并不像如今他身邊的那兩位。

  她抽回神思,望了他一眼,那些往事一回想起來又仿佛就在昨日。

  “您身邊那個隨從呢?”桓清因與那人年歲相仿,當(dāng)時跟他聊得十分投趣。

  “呃……他,自立門戶去了,不用理他?!?p>  “難怪前輩后來再沒去過,原來你是祁國人?!?p>  “你舅公年輕時應(yīng)當(dāng)也算是祁國人,后來雖在東翎從仕,但也并不至于因此斬斷過往情誼。如今我也快成了糟老頭子了,倒真想像他一樣隱居山野了!”彭淵想起過往也感慨萬千。

  “如今我逃難來此,已無家可回,干脆也歸隱山林算了,再有什么爭斗也不關(guān)我的事……”桓清盯著自己包扎的左手,淡淡道。

  “既如此你便待在這兒吧!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p>  正說著,門口卻突然站了一個人,因為手里抱著被褥將光線擋了個嚴(yán)實,只約莫瞧得出是個高大的男子。

  他將兩床被子抱進(jìn)里面臥房,出來后才對著彭淵說道:“這里不是我的地方嗎?我還住著,說送人就送人了?你讓我住哪?”

  說話的人看似二十來歲,面容清峻秀雅,微寒而明澈的長眸和挺俊的鼻梁讓整個人顯得淡薄而冷漠,給人以疏離感,配上那身青白長衫,就像是玉石成精。

  桓清聞言有些尷尬地看向彭淵,借花獻(xiàn)佛也不是這么個借法……

  “呃,這是我的遠(yuǎn)方外甥,徐秀,字子優(yōu),”他又沖著徐秀道,“這地方不是我找人幫你建的嗎?她喜歡怎么就不能住了,大不了在旁邊再辟一間給你總行了吧?”彭淵道。

  “隨便吧?!彪m然是很遠(yuǎn)的遠(yuǎn)房,但也不用這么不講理吧,徐秀生著氣,卻仍舊去幫他們沏了一壺茶。

  彭淵請她坐下,不知什么時候已在胸中將一切規(guī)劃好了,啜了一口茶緩緩道:“夜里僻靜,我擔(dān)心你會害怕,到時候讓萬喬和你一起住,我將竹林西邊那幾十頃地租給了當(dāng)?shù)氐淖簦綍r候麻煩你幫忙交割收租,有什么不妥之處讓子優(yōu)幫著協(xié)調(diào)?!?p>  桓清驚訝不已,難以置信道:“前輩你……你在說什么?我沒做過這些,會給你添麻煩。何況你明明知道我是……”

  “不怕,有萬喬和子優(yōu)在,盡管讓他們幫你,做不好也沒關(guān)系。還有,若不介意就叫我彭叔叔吧!”彭淵毫不在意道。

  徐秀驚愕萬分,一口茶險些噴出來,眼瞪得圓圓的:“佩服佩服!將軍就是將軍,真是大手筆!”

  接觸到彭淵警告的眼神,他看了看桓清的表情,見她一臉茫然,接著道:“怎么,姑娘連右將軍彭淵的名號都沒有聽過?南征北戰(zhàn),建功累累,可不是一般人呢。”

  她神色淡漠未為所動,內(nèi)心卻為此一驚,拇指緊緊掐著指腹。似乎祁國確實有位姓彭的將軍,所以,不會剛出了一個旋渦又入了另一個吧?

  “凌兒……不,我還是叫你阿清吧。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只是尚未想清楚怎么開這個頭?!?p>  “嗯,晚輩明白。”桓清淡淡回道。她并不是不理解,有身份的人一般不太喜歡自報家門,顯得掉價,自己的身份若是從旁人口中說出,再添些夸贊,那才顯得優(yōu)越。他沒有將她當(dāng)成奸細(xì)抓起來便是幸事了,但對于一個異國逃難的人來講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他做這一切,總不至于是慧眼獨(dú)具,看出她潛藏有什么務(wù)農(nóng)從商的天賦了吧?她很少接觸這些,對此一竅不通,有什么好托付的。僅僅是為了換當(dāng)年的烤魚之恩?更犯不上。

  “姑娘氣色不佳當(dāng)好生珍重,何必多愁善感,將軍知你去意未消,想借此留住你罷了?!毙煨阈乃纪ㄍ?,似一眼便知人心中所想。

  “彭叔叔,其實您真的不用這么關(guān)照我,我和舅公算是遠(yuǎn)親,要不是我娘死乞白賴將我托付給他,說不定我們連走親戚的機(jī)會都沒有,更別提遇到您了。您要是欠他什么還給他就好了,不用對我這么好,我自己……可以的?!被盖逭f完又覺得自己太矯情了,得了便宜還裝委屈,實在惡心。

  對方也像是被她氣到了,皺眉道:“看看你說的什么話,是要拒人千里之外,然后跑去外面自討苦吃嗎,傻不傻?子優(yōu)心思清透,有機(jī)會多和他聊聊,會大有裨益,你若是一個人離開,那才是給我添麻煩,明白嗎?”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是啊,不就是被誣陷通敵回不了家嗎,不就是受了些嚴(yán)刑拷打斷了根小指嗎,人又沒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將來有機(jī)會好好回報不就好了?

  徐秀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將軍不是才從姚國回來嗎,還不趕回恒城復(fù)命?”

  “不急。”

  出使他國就只帶王馮二人?桓清眨眨眼。

  “我只是拐個彎來看看罷了,正巧遇見你?!迸頊Y道。

  專門拐個彎來看萬喬?徐秀動了動嘴,卻沒再說什么。

  倘若將來彭夫人知曉了……

  ——

  翌日大早,三人收拾行裝上路,萬喬則陪著桓清去了竹林。

  新的屋子還沒那么快建成,徐秀正里里外外清掃,打算將臥房騰給她們,自己睡外屋。見她們回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搖頭嘆氣的。

  過慣了清凈日子,還真不習(xí)慣有外人來住,何況是女人。

  萬喬家中尚有一幼弟在讀私塾,除了頭三日外,后面多是隔幾天才來一次,空閑時桓清與徐秀二人并不多話,各以練刀看書打發(fā)時日。

  主人打地鋪,她卻占了人家的床,心里總是過意不去的,趁萬喬沒在的時候,走到斜躺著看書的人面前蹲了下去。

  “徐公子,你……你在床上睡吧,我睡這里!”桓清語氣堅決。

  徐秀抬了抬眼皮,淡淡道:“野外都能睡,打地鋪又算什么,何況只是暫時的,姑娘不必客套?!?p>  “不是客套!那我還在樹上睡過呢,更算不了什么?!?p>  “……是嗎,不怕跌下來?”

  她搖了搖頭,未肯多言。

  嘆息聲幾不可聞,他放下手中的書,撣了撣袖子坐了起來,嗓音如山澗流溪,聽來清清涼涼的:“你跟我來?!?p>  修建木屋的工匠是彭淵的手下沈肜安排的,因有其他店鋪產(chǎn)業(yè)需要看顧,他并不常過來,剛來時還調(diào)侃徐秀說他時來運(yùn)轉(zhuǎn),終于有女人陪伴了。

  徐秀卻嫌棄地回他,這運(yùn)氣給你你要嗎?沈肜說,當(dāng)然要。

  其實,桓清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有多討厭她,只是長久以來習(xí)慣一個人住罷了,以至于勸人的方式都有些另類。比如此刻,他果真帶她來到木屋前的一株大樹下,要她演示給他看,如何在樹上睡覺。

  她聽話地解了佩刀遞給他,轉(zhuǎn)身就去爬樹,卻忽然聽到身后“噌”地響起拔刀聲。她像只受了驚嚇的貓,猛然跳至一丈外,待明白過來他只是看刀,尷尬地笑了一聲。

  徐秀峻眉微皺,心頭有些不是滋味,這只傷弓之鳥,難道以為他要拔刀殺了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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