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當地時間17:30分,云嵐市氣象臺為您播報最新天氣情況,受近日臺風影響,預計我市今日晚十點至明日下午會有五級以上大風以及強降雨。請居民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外出,并做好防范準備*¥#@#%……”
伴隨著一陣呲呲的聲響,張景春眉頭又橫起了幾條溝壑。這讓他原本就有些清癯的面龐更顯的幾分老態(tài)。
電臺出問題了。
他不著痕跡的向身旁副駕駛瞥了一眼,然后猶疑的,小心的,遲緩的探出一只手將電臺開關關閉。
車內安靜了下來。
對于一輛更新周期只有短短幾年的車來說,出問題似乎是一種等同于人之病死的必然,特別是這輛車的使用期限遠高于制造商的心理期望的時候,大小的毛病就像雨后的春筍連綿不斷。
——這輛車有十八個年頭了。不過它的外表溫養(yǎng)的很好,車身沒有明顯的劃痕,車窗明亮如鏡,整個車型放在當下也有一種天然的年代質感。
不過這并不值得驕傲,相反,這讓他長期有一種微茫的縷縷的負罪感。
因為車的里子快爛透了。
從最高速度的一百二十碼到現在踩死油門頂多的七八十碼,從絲絲的霧氣到現在發(fā)黑的尾氣……
日益微薄的收入,愈加不堪的精力,還有顯而易見的、衰老的車,張景春有時穿行在車流中,常常生出一種渾厚的乏力。
想:也許自己的后半生也隨著汽車的尾氣逸散開了。
或者自己這輩子沒有什么富貴的命,干脆就守著這輛車好了。也許將來哪天車子送進回收站的時候,自己也該進土里了。
互不相識、點頭之交的路人遭遇意外也會讓人生出戚哀,更別說是相互陪伴的小半個生命,卻又占據了大半個生命的車了。
這種綿長的情誼,雖然只是迫于生活和生存,或許能持續(xù)到很久很久。
久到……他攢夠了買下一輛車的錢,然后買下另一輛車,差一點的也好。
這并不矛盾,因為迫于生活和生存。
可惜的是,雖然這種微妙的聯系與感情充斥各個角落,但卻因為不是直白的兩性之情,往往會被人刻意的忽略。
在他漫長的司機生涯里,很多乘客抱怨速度太慢,車身太顛,座椅太硬,甚或指責自己的欺騙,但他們在乎的真的是這些嗎?
這可不見得,恐怕在意的只是他們兜里的錢。
相對的,他也是如此,不在乎乘客要去哪里,做什么,是什么身份。
在他眼中,人被分為兩種,一種是好打交道的,另一種則是吝嗇的強硬的,只不過相比乘客,他要舍棄的更多,低下的,笑臉的逢迎,以至……謙卑的姿態(tài)。
而乘客們要做的,也就是放低身段,鉆進他的保養(yǎng)的很盡心的車里,掏出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的小錢而已。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了煙。”
一瞬間,張景春想了很多,平靜的心緒中泛起了酸澀的波瀾,但他最終還是掩住了心底的疲勞,只漏出三分歉意,一分真誠,六分無奈,迎上了副駕那人微挑的目光。
“實在挺不好意思的,電臺播放出了點問題,這地方信號不大好?!?p> 張景春說著,語速很快,快到差點忘記在臉上擠出一點愧疚,好像要將話一股腦兒傾訴出去,也好像是要把一些張慌壓在下面。
這段路他走了多少遍,信號如何他還能不清楚?但對于車子的問題,他自有一種隱藏的考量。
或許有不少人不屑于隱瞞自己家境,條件的劣勢,因為這可以贏取利益。
他們可以義正辭嚴的對那些卑者予以辛辣的嘲諷,但當這種隱瞞一旦與自身爭取利益掛鉤,人們大多會選擇偃旗息鼓。
所以,為了更好的生活,為了勉強的生存,為了不讓那可能多出的機會和金錢溜走,張景春總是在拉客的時候暴露出與他脾性毫不相關的熱忱和吹噓。
這就是他的是生存之道。
但副駕駛傳來的回答簡潔明了:“嗯。”
…………
張景春是一個老司機,尋常意義上的。
很多人覺得,司機大多比常人更沉穩(wěn)一點,因為他們見過各式的人,見得多了,自然也有了些沉穩(wěn)的底氣。
但此刻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在不自覺的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