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能置身事外
在穆家這一待,就到了日暮西山。
用過晚膳后,穆弈抓了兒子穆霽去院中擺了棋盤,說是要納涼。
虞錦從后院端了碟瓜果出來,瞧見正在棋盤廝殺的父子倆,一邊拎著裙擺小步走過去,一邊笑著說道:“讓我瞧瞧,不知過了這么久外祖父的棋藝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精湛?”
正執(zhí)著白子要落子的穆弈一聽她這話,回過頭來看著她,正色道:“老頭子的棋藝可精湛著呢,小錦兒別不信!”
“信信信,怎么可以不信呀,我們穆御史可是全燕京城棋下得最好的!”
虞錦將瓜果端到桌邊,自己跟著坐了下來。
“你這丫頭,油嘴滑舌?!?p> 穆弈捋了捋胡須,嘴上雖這樣說著,但面上的笑意卻明晃晃地表示著自己很喜歡。
穆霽盯著棋盤看了又看,這祖孫倆的對話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他略一思索,開口道:“如果兒子沒記錯的話,有一年父親跟丞相下棋就慘敗了。”
此話一出,兩雙眼睛看向了他。
準確地說,是被穆弈瞪著,而虞錦則是好奇地雙目圓睜。
“那是慘敗嗎?”
“胡說!”
“那是惜敗,惜敗!你懂不懂??!”
“讓你好好讀書你偏要去舞槍弄棍,現(xiàn)在好了,半路出家做了個文臣最后卻半吊子詞都不會用!”
穆弈瞪了拆臺的兒子幾眼,還不解氣,又繼續(xù)說:“再說了,那哪兒是我技不如人啊,分明是周以洺那臭小子詭計多端!”
“咦?”
虞錦訝異地發(fā)出了聲音,看了看自己舅父又看了看自己外祖父,好奇地問:“那這樣來說,外祖父跟周相爺關(guān)系還不錯咯?”
她剛說完,引得老頭子目光剎那間轉(zhuǎn)移到她這里。
老頭子就差沒拍桌了,話音頓時增大數(shù)倍,不岔地道:“誰跟他關(guān)系不錯?”
穆霽咳了幾聲,有些尷尬。
他父親就是這樣,死要面子的老頭。不就是被人贏了幾局棋嘛,至于這樣翻臉不認人?
前幾天收到人家送來的信還夸了人一通,現(xiàn)在到自己外孫女面前又開始不認人了。
“真的?”虞錦偏了偏頭,顯然不大相信這個說辭。
都能跟外祖父下棋了,怎么可能沒什么交情?
依著小老頭這脾氣,要是真看不上瞧不起的人他估計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就不用說會跟人下棋了。
“說了不熟就是不熟,再問都是不熟?!?p> 穆弈說完還不忘輕哼了聲,又狠狠地瞪了眼自家兒子。那眼神仿佛在說:都是你,瞎說什么?非得拆你老子的臺是吧?
穆霽默默閉上嘴,不敢吭聲,生怕他老父親突然暴起給他一頓揍,這可就丟臉丟大了。
眼神訓(xùn)完兒子之后,又立即打發(fā)外孫女:“小丫頭片子邊上玩兒去,別在這里妨礙我老頭子下棋?!?p> “去找你阿兄玩去吧,老頭子下棋有啥好看的?!?p> 說罷,他沖剛走過來的穆之恒招了招手:“帶你小錦妹妹別處轉(zhuǎn)轉(zhuǎn)去,年輕人就要多走走?!?p> 虞錦在邊上捂臉,實在是無言以對。
她還能說啥,老頭子還是老樣子,愛面子。
不過,關(guān)于周以洺的事可以慢慢找時間問問舅父,現(xiàn)在剛好有空,可以先找表兄說正事。
虞錦狀似乖巧地笑著應(yīng)道:“好,外祖父您說得對?!?p> 隨后,她起身站起來:“那我跟阿兄就不在這里打擾您跟舅舅了啊?!?p> 穆弈揮了揮手:“去吧,趕緊走!”
穆之恒剛過來,一臉不明所以。
看著已經(jīng)到自己跟前的虞錦,指了指在專心下棋的兩人又指了指自己,說:“不是,我剛來,怎么又讓我趕緊走?”
說話間,他還想過去問個究竟。
虞錦忽地一下拉住了穆之恒的衣袖,拽著他調(diào)頭往回走:“哎呀,外祖父說讓我們不要在這里打擾他跟舅舅下棋,我們上別處走走?!?p> “哎,哎,去哪里???”
穆之恒來不及多問,人就被虞錦拽著拐到去了他的書房。
兩人走后,院子里就剩下穆弈父子二人。
“人走了吧?”
穆弈抬頭看了看對面的兒子,又環(huán)顧了一周,見到都沒其他人在場后,才緩聲開口:“這事你怎么看?東宮那邊肯定不會輕易放手的?!?p> 他棋也不下了,手指夾住的棋子隨意落到棋盤上,看著棋盤上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的定局,心中又想到了那件事。
對面的穆霽攏了攏衣袖,沉吟片刻,出聲答道:“小錦兒原本就是塊香餑餑,現(xiàn)在阿恒又在軍中得了權(quán),又豈會不讓那些人覬覦呢?”
很顯然,只要穆家一日不倒,虞錦作為穆家的外孫女就會一直被人打主意,更不用說她那唯利是圖的父親為了自身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虞翰肯定已經(jīng)向東宮那邊投誠了,如果沒猜錯的話小錦兒已經(jīng)被作為棋子預(yù)備放進東宮了吧。
氣氛一下嚴肅了起來,凝重又帶著點謹慎。畢竟此事關(guān)系重大,可不僅僅是虞錦的婚姻大事,還牽扯到穆家和朝堂。
當下,二人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穆霽又道:“東宮那位,也不一定能一直在那個位置?!?p> “嗯?說說看?!蹦罗奶а矍屏讼聦γ娴膬鹤?,來了些興致。
穆霽抬眼又四下看了看,才輕聲說:“想必父親也知道這次班師回朝的不僅僅是陸朝吧,此番軍功卓越的還有一人?!?p> “陸朝跟那位可是過命之交,再加上在朝堂之上周以洺還出來力排眾議要圣上給那位封賞,這就足以說明那位不是孤立無援的。”
“不無道理,”穆弈捋著胡須,想了想,道:“周以洺不會插手儲君之位的,按他的性子只是見不得賢才無路?!?p> 他入朝為官多年,眼光自然不會太差,除了當年沒給自己女兒換門好姻緣之外。
早在周以洺嶄露頭角時,他就暗中觀察了他一段時日,最后給出的評價是:后生可畏。
果不其然,沒過幾年,周以洺就一路高升,官至丞相。
這其中除了帝王的那點心思,也不乏他自己的才能。
外界對周以洺這個丞相頗有微詞,門閥世家官宦子弟對他百般貶低,可平民百姓對他這個丞相還是贊不絕口的。
穆弈自己對周以洺也多有欣賞,至于外界說的那些,在他這里完全沒有成為他去評判周以洺這個人的任何參考。
“父親說的是。”
穆霽接了話,又繼而說:“可先有丞相表態(tài),再有陸家相助,再加上......”
最后,他頓了頓,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接著說啊,怎么不說了?”正聽得精神的穆弈不解地看過去,示意道。
這剛來了勁,怎么又不說了?
穆霽眉頭緊了緊,有些苦惱。
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接下來要說的事關(guān)穆家,又關(guān)乎未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穆弈掃了他一眼,嫌棄地哼了聲:“說吧,先聽聽怎么回事?!?p> 別真以為他人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是人老又不是眼瞎耳聾。
自家孫子那些事兒,就沒一樣能逃過他眼睛的。這父子二人道行也就那樣,還以為能瞞得過他嗎?要不然人家會說“姜還是老的辣”?
穆霽眉頭擰作一團,語氣糾結(jié):“父親,阿恒此番去軍中歷練歸來,或許咱們穆家要置身事外已經(jīng)不太可能了?!?p> “既然不能置身事外,那就置身事內(nèi)好了!”穆弈捻了捻胡須,看了眼棋盤:“你覺得就算沒有阿恒這事,我們還能繼續(xù)明哲保身嗎?”
“不可能了,東宮就沒想過要放開穆家這根繩?!?p> 穆弈嘆了口氣,整個人滄桑了不少。
東宮早就對穆家虎視眈眈了,又加上穆之恒此番軍中得權(quán),又怎能輕易被放走?
東宮一派,向來是無利不起早,又不擇手段。
“阿霽啊,為父老了,只是希望能在還活著的時候為子孫謀個安穩(wěn)?!?p> “為父悔啊,要是當年態(tài)度堅決一些,也不至于讓你小妹的一生就那么毀了?,F(xiàn)在只能拼盡全力護住她唯一的血脈啊......”
穆弈語氣有些哽咽,眸光里閃爍著晶瑩。
他這一輩子最后悔的兩件事,一件事是沒能護住發(fā)妻,讓發(fā)妻早早就去了。第二件事是沒能護住女兒,讓女兒婚姻不幸紅顏早逝。
他不想再后悔了,讓外孫女步她母親的后塵,也不想讓穆家卷入是非。
“父親,阿霽曉得?!蹦蚂V伸手,想去扶自己父親。
穆弈擺手,站了起來,手負在身后,仰著頭看了看不遠處那棵枇杷樹。
“那封書信中提的事,應(yīng)允了吧。”他囁嚅著,最后吐出這句話。
不待穆霽再說話,他幽聲嘆氣,提步走了。
許是一下回憶起那么多悲傷的事,他步伐走的不是很穩(wěn),身子搖晃著,背影晃晃蕩蕩地逐漸遠去。
等到人看不見身影了,穆霽抬手收著棋盤,心下多了些考量。
聽風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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