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容成聿一直是個通透非常的人,若說有些聰明人一點就通,那么容成聿便是那種不用點撥,自己看上個一眼兩眼的便通了的聰明人中的聰明人。
就好比自從我們兩相攤牌,他便曉得了自此以后我只會把他當(dāng)做合作者,若非影響到我的利益,我不會再為他的任何一個舉動而思前想后,也不會再在他面前做那個溫婉賢淑的尹大小姐。也好比此刻,我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偷得片刻清閑,脫下大小姐的架子打秋千時,他懂得應(yīng)該像什么都沒有看到一樣,默默離開。
見容成聿十分識趣的悄悄走了,我略略松了口氣。果然,在他面前,無論如何還是無法像表面那樣輕松和信手拈來。
在秋千上蕩了一會兒,西面的一間小房里突然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我心中一驚,這可是皇宮,要是萬一有個刺客來暗殺皇帝,不小心轉(zhuǎn)到這院子里來,誤打誤撞見了我,三下五除二殺了我滅口,那我可真是冤得不能再冤了。
左右張望了一下,我發(fā)現(xiàn)小遙不是什么時候已不在我身后了,這可如何是好啊。我按住跳得一塌糊涂的小心肝,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一步分作兩步走,小心翼翼,謹(jǐn)謹(jǐn)慎慎地終于蹭到了發(fā)出聲響的那間房外。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我拾起門外立著的一個扁擔(dān),搖搖晃晃的舉著,眼一閉牙一咬,撞開了房門。
門砰地一聲便開了,我雙手握緊扁擔(dān),眼睛閉得死死的,“小姐?”聽到小遙疑惑的聲音,我一點一點睜開眼——此處儼然是一個伙房,小遙手中正捧了個大鍋,瓢勺掉了一地。小遙眨巴著眼睛望著手舉扁擔(dān),搖搖晃晃的我,一臉的茫然。
得,丟人了。
我訕訕將扁擔(dān)擱在灶臺邊,念叨著:“沒事沒事,方才我瞧見一只老鼠沖進來了,便想著拿扁擔(dān)將其趕走,呵呵,小遙,你忙,你忙,不用管我?!闭f完,也不聽小遙回答,快步出了伙房。
撫了撫躁紅的臉,我哪里還有再回去蕩秋千的心思,只得一邊在心里埋怨自己草木皆兵,一邊在這小園子里轉(zhuǎn)轉(zhuǎn)。
除了這架秋千,園子里的亭子也頗得我的心意。亭子四面環(huán)著水,水中婀娜的芙蕖讓我想起了無逸山莊的邀月樓,師兄……也不知你現(xiàn)在可好。
通過水上曲曲折折的小橋,我走近了那亭子,看到亭上有個小小的牌匾,刻著“攜菡亭”三個俊逸的字。亭內(nèi)的石凳圓潤得十分討喜,一架小小的石桌也端的是精致可愛,只是……石桌上擺了副棋,雖則這副棋擺在此處十分風(fēng)雅,但到底讓本小姐很是不喜歡。
隨手撥了撥棋盒里的黑白子,我興趣缺缺地出了亭子。
又在園子里摸索了一陣,我找到了一處大概是書房的地方??磥淼洛娴氖窒矚g扶桑,這里的書房外栽的也滿是扶桑。推開書房的門,門內(nèi)的景象讓我著實有些吃驚——真真是“書”房,房中的一排排書架上擺滿了書,這房子本是不小的,但塞了這么多的書,只余下了一處小小的空地,擺著一張小幾并一把藤椅。
我走進書房,在幾排書架間穿行,走了幾個來回以后,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書放得十分規(guī)整,不管是民間軼事、野史雜文,還是詩書經(jīng)卷,全都分類放在不同的書架上,找起書來十分方便。心里想著設(shè)計這書房的人真是伶俐,我從放著野史雜文的書架上取了本叫做《慳山錄》的書,坐在那藤椅上讀了起來。
好書總是讓人欲罷不能,我讀得正酣暢,書房的門被人輕輕叩響:“小姐,德妃娘娘派了侍女過來,說是讓你去赴家宴?!奔已??我放下手中的書,推門而出。
一個長得干凈清秀的侍女正站在門外,見我出來,她周全地向我行了禮:“尹小姐,德妃娘娘正等著您過去,您可準(zhǔn)備好了?”我點了點頭:“我的侍女怎么辦,這園子里似是沒有什么能吃的?!蔽也幌胱屝∵b餓著肚子。
“姑娘放心,待奴婢引您去了前殿,便回來帶這位姑娘一同去我們這些下人吃飯的地方,保管不會餓著她。”“那便謝姑娘照顧我家小遙了?!蔽覜_她微微一笑?!肮媚锟蓜e跟奴婢客氣,叫奴婢綠拂便好。姑娘這便隨奴婢走吧,去得晚了總歸不好。”
我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小遙幾句,便隨著綠拂走了。
我走進前殿時,菜已上全了,飯桌上琳瑯滿目的是各式各樣的精致菜品,德妃和容成聿正坐在飯桌旁。我加快步子走過去,剛告了聲“拜見德妃娘娘”,還未來得及說出“拜見聿王爺”,便被德妃親手扶起,按在座位上。
“你這丫頭,如此多禮是想一竿子將我母子二人撇得遠(yuǎn)遠(yuǎn)的么?我把你當(dāng)自家人,你卻這樣見外”德妃佯怒道。我本想起身回話,可德妃眼光一凌,嚇得我又坐了回去,“回娘娘,尹月以為,國禮重于家禮,應(yīng)先國禮后家禮,是以尹月方才行了國禮?!?p> 見我這話說的圓滿,德妃笑得一臉受用。“我兒眼光就是好,相中的丫頭真真是鬼靈鬼靈的,偏生樣貌還生的這樣好,叫人如何不喜歡!”這是假象,是你兒子哄你的,你兒子哪里是相中我,明明是算計我。我在心里呼喊,順便趁著德妃同畫梅說話的空檔狠狠剜了容成聿一眼。容成聿倒是會裝無辜,一臉人畜無害地望著我。
交代了畫梅幾句,德妃坐正身子道:“都是自家人了,還客氣什么,動筷子吧?!闭f著便往我碗中夾了一塊魚肉。我拿起筷子,正猶豫著要如何對付這塊一看便有許多刺的魚肉,這塊魚肉卻被一旁伸出的一雙筷子夾了去?!霸聝浩饺绽锫敾?,對付這魚刺卻是十分的沒有辦法?!?p> 我側(cè)過臉,看到容成聿將那塊魚放在骨碟上,一邊小心地?fù)裰?,一邊同德妃說。好么,這廝又裝起來了!我也懶得爭辯,無視他的行為,夾了一小口蒿子稈,就著米飯細(xì)嚼慢咽?!斑?,小心點吃?!比莩身矞芈暭?xì)語地說著,把那塊擇過刺的魚肉又夾回了我碗中。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聿王爺啊聿王爺,您這出戲是要演到幾時??!
席間德妃笑得十分滿足,想來是為自家兒子終于覓得了心上人而高興,容成聿自始至終扮演著萬分疼愛心上人的柔情公子,端茶倒水夾菜添飯,忙個不停。唯有我,唯有我!面上笑得一臉幸福,心中的火憋到內(nèi)傷。
我明知容成聿又在算計我,卻無法抵抗,無法還擊,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在算計些什么,這樣的無力感讓我十分的憤怒和自我厭惡。明明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利用與被利用的路,是以無論遇到什么,都應(yīng)當(dāng)怪不得別人,可只要我一想起容成聿曾怎樣算計過我的感情,我便憤怒得無以復(f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