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這四天的指導(dǎo),讓孫奇和孫兆也是充滿了驚訝,不禁驚訝葉知秋幾乎無所不知的渾厚醫(yī)學(xué)知識,更驚訝他的才思敏捷,一點就透,而且能舉一反三,所以才短短四天時間,葉知秋的臨床能力已經(jīng)得到了質(zhì)的改變,從根本不會診脈望舌,到基本能夠嫻熟地運用四診技巧診查病癥,并準(zhǔn)確地歸納總結(jié)出病人的病證來了。當(dāng)然,這四天也沒有遇到特別疑難的病癥,在起步階段挫折少一點,能給他更多的鼓舞。
但是,挫折還是會不期而遇的。在傍晚時分,葉知秋便遇到了他臨床行醫(yī)治病的第一個挫折!
傍晚在將要關(guān)門的時候,林億醫(yī)館的一個坐堂大夫坐著馬車急匆匆跑來,告訴葉知秋,上午的那個病人,吃了他的新方藥之后,不禁沒有改觀,反而病癥進(jìn)一步加劇,已經(jīng)生死一線了!
葉知秋呆在當(dāng)場,一下子傻了。
范妙菡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不知怎么幫他才好。孫兆跺腳道:“這下好了!治死人了!我看你怎么辦!剛剛出道,最忌諱的就是這個!老太爺讓你學(xué)醫(yī),只是讓你學(xué)著行醫(yī),可沒有讓你給人看病去,你倒好,在人家林太醫(yī)的醫(yī)館學(xué)醫(yī),到搶著給人家的病人看病起來了。人家度量大,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呢,不知道進(jìn)退,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便厚著臉皮給人看病了,你也不想想,你才學(xué)了幾天看?。楷F(xiàn)在好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場!”
范妙菡急聲道:“師父,這不是還沒有那個什么嘛,讓師哥去看看,還有沒有救嘛?!?p> “有救?如果有救,姓林的就不會差人過來叫他!叫他去,那就是讓他去背黑鍋去的!想去嗎?哈哈,想去就趕緊去啊!反正去不去這黑鍋你都背定了!”
范妙菡急得直掉眼淚,呼哧呼哧又哮喘起來,拉著葉知秋道:“師哥,這可怎么辦?”
葉知秋聽師父這么說了,反倒鎮(zhèn)定了下來,讓范妙菡吃了止喘藥之后,道:“既然是我治的,好的壞的,都有我背就是!我去看看!”
說罷,邁步就往外走。范妙菡吃了治喘藥,也跟著他要去。
“等等!”孫兆到底是關(guān)心自己徒弟,雖然搶白挖苦了一頓,見他真要去,又急忙追了上來,道:“不要勉強(qiáng),若不能,就直截了當(dāng)跟林太醫(yī)說,讓林太醫(yī)接手治。這樣還好說一點?!?p> 葉知秋點點頭。帶著范妙菡出了門,上了林億派來的馬車。
匆匆來到林億醫(yī)館,老遠(yuǎn)又聽到那胖妞的聲音,不過這一次是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不忘數(shù)落:“婆婆啊,你好歹也張開眼啊,有的話你得留下來啊,你要是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可就蒙了不明不白之冤了,你兒子他們會說我害死了你啊,我可怎么見人啊,天地良心,我怎么的服侍你,只有你自己一個人知道啊,他們一個個不拿我當(dāng)人看,只有你當(dāng)我是親女兒一樣啊,你就睜開眼,在跟女兒說句話啊……”
葉知秋一聽這話,頓時心頭一沉,病人只怕是不行了。顧不得禮貌,搶步上前,闖進(jìn)了醫(yī)館,一眼看見那老婦躺在一張軟榻上,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那胖女聽到腳步聲,趕緊一扭頭,瞧見了葉知秋,喜出望外,撲過來咕咚就跪在地上了:“小大夫,小太醫(yī),小祖宗,你就救救我婆婆吧!你上回的藥,婆婆吃了就好了,這一次,你再開個藥,讓她吃了能好啊,哪怕是醒了說句話也好?。∷裁炊歼€沒說就要走了,這讓我可怎么辦?。≡趺聪疵撛┣?!”
她公公唉了一聲,跺腳道:“你可真是!誰又說你什么了?”
“你們不說,肚子里這么想來著!”胖女抹了一把其實干巴巴的眼眶,回頭橫了他們一眼。
“人不是還活著嘛,你哭個什么勁,趕緊的讓人家大夫過來看病?。 ?p> 葉知秋心頭一喜,急忙繞開跪在前面的胖女,來到那老婦身邊,伸手指在她脖子旁一摸,脈搏還在跳動,這才松了一口氣,再低頭一瞧,老婦面頰依舊是紅艷如妝,拿過手指一摸,指間還是冰涼,再看舌苔,依舊是薄白,舌質(zhì)還是談嫩,一派陰盛格陽之狀。
林億走了過來,沉聲道:“吃了藥,沒有效果,病人還是高熱昏迷不醒,不過,也還沒有進(jìn)一步惡化的危象?!?p> 范妙菡一聽,喜道:“沒有進(jìn)一步惡化,說明還是有點效果的嘛!或許只是劑量啥的不夠呢,要不再吃兩劑看看,興許就好了!”
葉知秋搖搖頭,沮喪地說道:“沒有效果就是不對癥!病人現(xiàn)在沒有惡化,不等于一直能這樣,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
旁邊胖女本來已經(jīng)起身跟了過來,一聽這話,又咕咚跪倒,抓住葉知秋的胳膊道:“小太醫(yī),你就行行好,再救救我婆婆吧,上次你的藥很管用的,林太醫(yī)的藥都沒有治好,你的藥一劑就醒了,再吃就起床了。你就再治治吧!”
林恒在旁邊聽著她這話分明是貶低父親,怒道:“喂!你這樣說可不對!你婆婆這病,別的郎中都說不治,讓準(zhǔn)備后事的,說明她已經(jīng)病重不治了,大夫也是人,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該如此,你怎么能亂說呢!”
吵架正是那胖女的拿手好戲,呼啦一下從地上跪怕起來,兩手叉腰,挺著一對面袋似的亂抖的胸脯,沖上去嚷道:“你說啥?命該如此?你是我說婆婆已經(jīng)沒得治了?那人家小太醫(yī)怎么就一劑藥就醒了,再吃一劑就坐起來了?你們的藥呢?吃了六七天,除了拉屎在褲子里,可曾睜開眼睛一下?我還沒說你們,你到說起我來了?你們堂堂一個太醫(yī),比不過人家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哥,怎么了?這是事實嘛!別的本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沒把我婆婆救醒,人家救醒了!這就是本事!”
胖女連珠炮似的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說個不停,林恒好不容易等她停了片刻,趕緊回了一句:“有本事他接著救??!救活了那才叫本事!”
“你怎么知道人家救不活?你是不是暗中詛咒人家了?是不是?”胖女一支棒槌般的手指差點戳到林恒的腦門上了,“你這廝,肯定是你暗中詛咒人家小哥兒,這才明明治好了又犯病了,要不然,我婆婆已經(jīng)好端端的都能坐起來了,怎么就一下子又不行了?肯定是有小人在后面搞鬼,我看就是你!你這慫樣,比不過人家小太醫(yī),就暗中使壞是不是?說!你都使什么壞了?哪找的神婆做法咒了我婆婆,人家才治不好的?你這賊人,我婆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林恒壓根插不上一句話去,被她戳得一個勁往后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撂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便鉆進(jìn)了后院。
他們在一旁爭吵,葉知秋苦著臉想著這病案該怎么辦。
范妙菡著急了,低聲道:“怎么了?很難辦嗎?”
“嗯!”葉知秋道,“老婆婆這是溫病,溫病是熱病,溫病不同于傷寒,絕對不能用傷寒的法子來醫(yī)治的,也就是不能用辛溫的熱藥??墒撬F(xiàn)在又是陰盛格陽,也就是真寒假熱,應(yīng)當(dāng)按照真寒來治,寒者熱之,那就必須用熱藥。這不是讓我為難嘛!”
范妙菡可不管什么什么溫病傷寒的區(qū)別,低聲道:“她現(xiàn)在是真寒,有這病,你就用這藥啊,想那么多做什么!”
當(dāng)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對啊,“有是證用是藥”!既然病人是真熱假寒,這一點連林太醫(yī)都是確定的,那就用真熱假寒的藥通脈四逆湯嘛!至于什么溫病什么傷寒,去想那么多純理論的東西做什么?又不是寫論文考試!
想到這,他不由自主瞧了一眼林億,只見他站在旁邊分明已經(jīng)聽見他們說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不過那不是譏諷的微笑,而是一種欣慰,好象看見一個調(diào)皮逃學(xué)不走正道的孩子,重新回到課堂開始看書學(xué)習(xí)了似的。
葉知秋見到他這種表情,立即明白了,這太醫(yī)其實心中早已經(jīng)成竹在胸,知道應(yīng)該用通脈四逆湯,只不過非逼著自己說出來,目的,只怕也是沖著自己先前所說的那一大通關(guān)于溫病跟傷寒的不同來的。倒不是不想幫老太爺孫用和,而純粹是學(xué)術(shù)上的爭論,或許,前面自己治好的那個喊痛連街上都聽到的溫病病案,讓他有些動搖了他對溫病的理解,可是現(xiàn)在這個病案,又讓他找到了自信,覺得他以前對溫病的理解才是對的,自己是想出了一些歪理在瞎胡鬧。
想通這一點,葉知秋很是沮喪,自己一再強(qiáng)調(diào)溫病不同于傷寒,不能用傷寒的方子治溫病,可是,這個病人辯證是溫病無疑,但是,現(xiàn)在卻用《傷寒論》的通脈四逆散治好了,那無異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嘛。理論的爭執(zhí)倒是次要的,只是這樣一來,想用證明北宋醫(yī)者還不知道溫病不同于傷寒的方法來證明爺爺孫用和沒有錯,從而幫他脫罪的努力,只怕就要告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