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鑄劍老翁之后的幾日一直春雷作響、大雨傾盆,我只好在府中讀書度日,那日天氣稍有好轉,我便打算出門逛逛,誰知剛出室門便看見曹昂在庭中舞劍。
此劍舞套路嫻熟、姿勢優(yōu)雅,但并不是不適用的花拳繡腿。尤其可觀的是最后幾步連續(xù)三個八字劍花挽下,劍鋒直指正前方桃樹。收勢在一瞬間結束,只見院中即刻桃紅紛飛,三千花瓣飄零而落,一時間春亭無處不飛花。我迎清風張開雙臂,抬手間飛花滿袖,馨香撲鼻。雖說曹昂為人冷漠,卻比郭嘉要詩意多了。人得表情變化多端,處處是做作的假象,但我相信眼神是不會說謊的。曹昂雖說表情嚴肅,眼底目光卻如院中春水般溫和,然而柳兒卻不這么認為,她一直都覺得曹昂是曹府中最可怕的人,甚至比曹操還要令她生畏。也許是因為我了解曹昂,才不會感到拘束?
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那一刻我心中確有一種想法,曹昂劍技驚人,又對我有恩,不如就將那玄鳳一劍送予他好了。我回首看了一眼尚在枕邊的雙劍,心中猶豫不決。正在此時,曹昂停下劍舞朝這邊走來,我看著他點了下頭笑道:“好不容易盼來個晴天,我想出去走走?!?p> 曹昂從來不會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雖說他有時會問我去哪,但那也只是單純的關心?!奥飞闲⌒?。”說完之后曹昂正欲離去,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而轉過頭來,聲音也比剛才輕了不少,“不如……我陪你同去?”
見曹昂說出這話,我還真有幾分欣喜。以前也有幾次是同他結伴出游的,曹昂出手大方,但凡我看上什么,哪怕只是隨便把玩,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銅的鎖、銀的釵、玉石龍、木梳、劍穗……此后我的東西就一點點豐富起來,這導致此后我同他一起出行時,根本就不敢東張西望。
不過今天這事,曹昂卻絕對不能跟去。“只是隨便走走,大公子忙你的便好,月蓮很快回來,你看,連柳兒都不用跟去……”
我在陳留有位師傅名叫張攸,是精通古琴的名家。我一直都很喜歡古錚,喜歡那行云流水般的音律,然而古琴卻不同,那沉郁頓挫的音色初聽時確實不太喜歡,但漸漸的卻也領悟了些其中內(nèi)涵。古箏悅人,而古琴悅心。古箏聲響清脆,大多用于演奏,而古琴則要內(nèi)斂得多,唯有靜下心來方能體味其中意境,琴聲由感而發(fā),而心事亦被琴聲所動。
但是我此次前來,并不單是學琴這么簡單。
張攸有個叫張沛的叔叔與他同歲,是一販馬的商人,最近從涿州購得一批良馬,若是能賣與官家,則可獲得暴利,這件事我也是插了一腳的。但事實上我不可能直接為他們與曹操牽線搭橋。奸商張沛唯利是圖,張攸則是腐儒一個,知道對于大儒來說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兀自坐到一邊風雅的撫琴。
如今最賺的就是馬的交易,但是一但一人摸到門路,其他商人們也會購馬來賣,如此一來陳留的馬價直線下跌,誰都沒得賺。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利用炒作與強行并購等方式一并殲滅所有馬商,壟斷以陳留為中心的整州馬市。將市價壓到最低,導致城內(nèi)商人外流,而城外商人也望而卻步。當時張沛還不是十分理解,我們只要賺一筆就可以了,為何一定要收購別人的馬匹?為何一定要把價格壓低?“夫人您心胸如大海之寬廣,莫非要兼濟窮人,與民同樂,使陳留之民人共富之?”張沛笑瞇瞇地拱手說,半是拍馬屁,半是不理解。
他說的不錯卻也不對,擠兌別人并不是我的目的,但與民共富在這個時代也是絕不可能的,“哪里有巨大的財富,哪里就有巨大之不平等。一人為富豪,則必有不下五百人受窮,少數(shù)人之富有,必以多數(shù)人之貧困為前提?!蔽冶I版亞當斯密的經(jīng)典名言糊弄說道,而壟斷的思想我卻不想再解釋了。
整整兩個半月,我們所獲得的利潤是成本的三倍。如今事成,該談到如何分贓了,抵賴?料那二人也沒這個膽子,自古以來就是政商勾結,即使“政”不方便出面,也會找諸如我這類的親戚做代言人。最令我欣喜的是那些有先見之明的馬商,這些奸商一點就通,主動要求加入,我便操縱張沛將他們的馬匹收購,經(jīng)過東、南、西、北,四大市場的炒作哄抬市價,再折給軍機要處以相對低廉的價格賣出。當然,該收買的小官吏我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淘到的第一桶金我大部分用來作為本錢,而一小部分則買了幾個身手高強的梁上君子作為眼線。見有如此大的收益,張沛也不再懷疑,惟命是從的接受我的建議。張沛臨走時我還囑咐他千萬不要露才,更不要夸獎自己有多少存貨?,F(xiàn)今天下大亂軍閥混戰(zhàn),難免有寫喪心病狂之人會起歹心,低調(diào)點便好。當然一般人是不會這么做的,除非他想無馬可購。
張沛走后,我且和張攸合奏一曲。曲閉,我邊唱邊給他寫了《春江花月夜》的簡譜。
“這是何物?”張攸呈著那張寫滿阿拉伯數(shù)字的素娟愣乎乎說道。
“……我忘記老師還不知簡譜,既然如此我再唱一遍,以老師之才定可將此曲彈奏出?!?p> 閑暇時間結束,我立即起身準備去馬市查看情況。這年頭女性地位不高,但好在不是篡位后的時期,曹丕還是個小屁孩,沒搬出“婦人不得干政”一說,有手腕的女人還是很令人敬畏的。不過要是這樣說,我倒更憧憬回到西漢,回去當個竇太后之類的,干三朝之政事。呂后就免了,這位可是大腕,出手太狠了。
我去的是位于西市街頭的馬市。雖說不遠地方戰(zhàn)火紛飛,但卻是收藏古寶珍玩、優(yōu)良馬匹的好時機。一些見不得人的“收藏”漸漸明目張膽浮上水面。這里很亂,空氣中帶有一股微微的臭味,來往行人中雖不乏家世顯赫的紈绔子弟,但衣衫襤褸的貧民還是占了大多數(shù)。見他們步幅蹣跚,蓬頭躬身,我心中不由一陣酸楚。不是假惺惺的作態(tài),雖說我現(xiàn)在大賺一筆,但散盡千金真的就能救這一方水土?改善不是這樣容易就能實現(xiàn)的。劉備在徐州一帶實施他的仁義,民間口碑極佳,說不定陳留的貧苦百姓也盼望這樣一位明主的到來……
我屏息走到馬廄旁,只見一蒙頭巾的馬倌正在使勁抽打著面前栗色馬匹。
馬鞭狠狠抽打在馬背之上,栗色的亮鬃大塊大塊脫落,馬背皮開肉綻,一道道深深的傷痕觸目驚心,似乎是出于一種保護動物的本能,我立即上前道:“不要打了!這馬招你惹你了,犯得上你這樣對他!你不是不知現(xiàn)今一匹馬的市價是多少!打壞了你賠得起么!”
“哎呀!原來是夫人您來了!小的愚鈍沒見您親自來,真是抱歉、抱歉……”這小子以前不是沒見過我和張沛同來,見到我連忙躬著身子,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見他如此,我便更想狠狠羞辱他一翻,道:“適才不是還作威作福的么?為何不繼續(xù)打了?”
那人扯下頭巾擦了擦臉道:“這、這哪敢啊……哎,您有所不知,這馬雖是好馬,性子卻太烈,昨日后腿踢了我兄弟,今天又無故傷了買家,我這也是無可奈何?。 蹦邱R倌訕訕地笑,語氣中省省透著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你還不好好喂養(yǎng)?我就不信你喂得好好的,他卻偏偏往外跑?!?p> “夫人,雖說您財大氣粗,但養(yǎng)馬一事,確實沒有小的們懂行,烈馬就得用皮鞭抽,越是好好待它,這畜生就越是欺人,只有皮鞭才是真格的。我家祖宗三代靠馬養(yǎng)活,也算是總結的經(jīng)驗。有時我想,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也就是這個道理吧?”
聽了馬倌一席話,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烈馬……皮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