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也有三分性,何況余縣令并不是個泥胎木塑的。
回到縣衙,余縣令越想越氣,順手就將手中的東西摔在,恨不得沖到安家去拿人。但這又不是兒戲,他手中沒有一丁兒半點證據(jù),根本就不可能由此發(fā)簽?zāi)萌耍谑钦q如困獸般走來走去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鼓聲。
“人呢,人都死哪兒去了!外面那是在做什么!”余縣令煩躁的叫著,很快從人就跑來稟報,“府君,外面有人告狀,是蘇家的紅藥。”
“那丫頭又來鬧事了?不用理會。”剛好余縣令的幕僚們也都趕來了,聽到這話,其中有一人立馬就吩咐衙役們不用理會,其它人也意興闌珊的打算離開。
“慢著!”余縣令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然后吩咐道,“準備開堂,我要重審此案?!?p> “府君,這,”其它人聽了面面相覷,紛紛不知所措。余縣令膽小怕事這是人所共知的,但凡他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對于地上上的豪族大族一概避讓,蘇家的案子大家都知道是安家在背地里支手,所以第一時間就不打算管,怎么現(xiàn)在轉(zhuǎn)性了?
“府君,這個,”有人還以為他糊涂了,正想提醒,卻被余縣令狠狠的用眼睛剜了一下,“我做事還要你們教?!”
“屬下不敢。”幾個得力的幕僚面面相覷,不敢再出言阻止。
“知道就好!”余縣令甩了袖子,氣勢洶洶的說道,“本官做事一向但求公正,既然子民有所冤屈,我定當查而實之,哪里有隨隨便便就斷了案的?!?p> “是。”那幾個人應(yīng)聲答道,見著東翁罕見的發(fā)了火,便不再多言。
余縣令的這群幫手,有些是到了本地之后特別聘請的熟悉民情的讀書人擔任的,這些人跟各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關(guān)系,例如先前說話的那個,就跟安家有些夙緣。他平時倒也不排斥這些人,畢竟有小地頭蛇輔佐,每年收錢糧徭役都容易很多,但問題是他現(xiàn)在生安家的氣,所以瞧著這安家派出來的人就很不順眼,借機敲打了一番,看那人耷拉著腦袋才稍稍解氣。
升堂之后,來告狀的紅藥一邊哭一邊重新呈上了狀子,另外還附上了鄭二的認罪書,說明謀奪家產(chǎn)一事純屬誣告,鄭二后因良心發(fā)現(xiàn),特意寫下了這認罪書,請府君明察。堂下的人聽了,紛紛感慨這主仆倆的可憐,這事情其實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不過縣令畏懼安家,不肯接手,所以恐怕蘇憶柳那美人要白白斷送一條性命了。
所有人都如此猜測,但讓人預(yù)料不到事,往日總喜歡推諉的縣令這次倒很干脆,接了狀子和認罪書,仔細勘察屬實之后,猛的一拍驚堂木,“鄭二這廝實在可惡,利欲熏心,竟然要誣告寡嫂,實乃敗壞人倫之至。來人啊,去給我把他壓來。”
地下的衙役們見狀,驚的嘴都合不攏,心中暗道余縣令今天是吃錯了什么藥。不過想歸想,去拿人的人卻是動作不慢,很快就在街口找到了昏迷的鄭二,將他捆到了公堂。
鄭二被吳悠那么一嚇,整個人都暈了過去,醒來時見著面前有水有飯,但就不見天日,又復(fù)嚎啕起來。如是再三的幾天之后,今天吳悠送飯時給他了一瓶酒,待著他喝得爛醉時,迷暈他將他扔到了當初擄來的街口。因著他這人白天喝酒的次數(shù)也不少,所以旁人都只當他喝醉了,沒有一個人理會他,衙役們將其帶來時沒有一絲掙扎。不過到了公堂上,余縣令見著他還沒醒,直接吩咐人潑了兩桶涼水,這才見他幽幽的張開了眼睛。
“大膽鄭二,說,到底是誰支使你誣陷寡嫂奪你家產(chǎn)!那狀詞與證據(jù)又是何人幫你偽造的!”等他一睜開眼,余縣令就一拍驚堂木,把鄭二嚇了個哆嗦。
鄭二這些天都被關(guān)在不見天日的地方,陡然見了這光明,感動的都快要哭了。見著是縣令在問話,嚇得匍匐在那里不敢動,口中直稱冤枉,“嫂嫂對小人極好,小人怎么忍心誣陷嫂嫂。只是那安家找到我,非逼著我拿著他們準備好的東西到衙門來告狀,我若不從,他們便要向我追討先前欠下的錢,我迫于無奈只能從命?!?p> 若是再早了些,鄭二這種滾刀肉決計不會如此輕易的俯首認罪的。但是這一次他實在是被嚇怕了,一醒來從地牢到公堂,還當時先前關(guān)押他的是官府,趕緊一股腦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余縣令本來還以為要逼出幕后黑手非得用刑不可,沒想到這鄭二如此上不了臺面,一嚇竟然什么都說了,頓時心中有些自得,覺得自己這個縣令還是很有威嚴的。不過他卻也沒有這么容易放過鄭二,只說是他還有隱情未報,上了趟夾棍,又逼出些安家的壞話來,然后才讓人收押。
這個時候,蘇憶柳有沒有罪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戰(zhàn)斗的人不知不覺的變成了余縣令與安家。雖然余縣令勢單力薄,但他有限權(quán),狠下心來的話,這滿縣沒有哪戶人家是他治不了的。
“哼,敢說本大人是你家的狗,那我就要你看看什么是滅門府尹,破家縣令。”余縣令惡狠狠地想著,又讓人收集安家的罪狀。這東西更是容易,歷年來狀告大戶的人都不少,不是侵占田地就是霸人房屋,更有欺凌別家兒女的也不少。以前余縣令要么不審把人趕出去,要么就是判安家無罪,這次他讓人把那些卷宗全部調(diào)出來,專門瞅著性質(zhì)惡劣可以借題發(fā)揮的,一連在縣衙里審了三天,給安家安上了無數(shù)罪名。
所有人都當余縣令瘋了,所有人都道,平素這么唯唯諾諾的膽小鬼,如今怎么這般大膽。但實際上,余縣令不但沒有瘋,而且清醒的很,之所以這么死咬安家,也不是為了泄憤這么簡單。
那日他接了蘇家的狀子,判蘇家無罪,安家有教唆慫恿之嫌后,便明白自己跟安家算是撕破臉了。余縣令是個膽小的人,但并不是個笨人,實際上因為膽小,他反而更加謹慎,對自己的性命也好官位也好都愛惜的緊,為了避免安家反撲,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安家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用數(shù)十道罪將安家釘死,然后火速把卷宗送到了上面?zhèn)浒浮?p>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打蛇就要打死,瞻前怕后只能給了蛇咬你的可趁之機。余縣令冷冷的想著,已經(jīng)決定好要去拜訪什么人了。
這些曲折,始作俑者吳悠完全都不知道,他的初衷極其簡單明了,救出蘇憶柳。所以當余縣令跟安家開始了死掐序幕時,他正在蘇家指揮紅藥重新布置屋子,迎接蘇憶柳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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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里啪啦,”一陣爆竹響過之后,蘇憶柳從竹竿下走過,然后按照紅藥叮囑的,將著手中的彩帶拋到了門外的樹枝上,然后跨過火盆走上了臺階。
“好了好了,晦氣都被炸跑了,霉氣都被拋走了,以后就是紅紅火火,順順利利?!奔t藥笑著拍手叫道,對著蘇憶柳一屈膝,眼眶卻是有些泛紅,“歡迎回家。”
“嗯?!碧K憶柳種種的點了點頭,扶她起來,兩人握著手一時無言,想著這幾天的變故,只覺得恍在夢中。
“這幾位幫了咱們的大忙,這是賈牛,這是麗娘,”紅藥覺得在門口落淚不吉利,當下展顏一笑,趕緊給蘇憶柳介紹起這幾天在他們家住著幫忙的人了。
“不客氣不客氣,”賈牛是個老實人,見了蘇憶柳這樣的美貌女子,眼睛都不敢亂瞄,只窘迫的擺擺手表示自己所做的不值一提,韓麗娘倒是抬起頭認真的看了眼蘇憶柳,然后又迅速的低下了頭。
“謝謝各位鼎力相助,如此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蘇憶柳恭恭敬敬的對他們幾人行禮道謝,在遇到別人時倒還好,只是目光與吳悠接觸之后,卻又些欲語還休。
她上次聽了吳悠那話,本來已經(jīng)心死如灰,打算跟吳悠一刀兩斷,從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墒沁@次遭難,吳悠卻是自動來幫了大忙,如此舉動又讓她的心里頭又有些別的想法。
莫非,他是真的喜歡我,只是礙于家里人跟世俗的眼光,不敢言說?蘇憶柳心里頭揣度著,忽然就不敢去看吳悠的眼。
實際上,吳悠看著蘇憶柳,心里頭也頗為糾結(jié)。他開始只以為蘇憶柳是個風流寡婦,所以一夜貪歡之后便千方百計的想著撇清關(guān)系,但折騰的久了,認識到她對自己的情深意重,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
這樣的品格和樣貌,眼界能力,想要討厭她實在是太難,何況她又如此全心全意的待自己,吳悠不可能不動心。
說實話,想到母親找得那些所謂的清白女子,乏味木訥的讓人吃驚,相比之下蘇憶柳更容易知她懂她??墒撬沁@么的多變,又自尊又敏感,他生怕一句話說不對了引她誤會,所以一時倒也不知道張口了。
“謝謝。”蘇憶柳望了吳悠半天,最后只能說出這句話。
“沒事就好?!闭f不客氣太見外,吳悠最后也只點了點頭,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飯菜都準備好了,大家先吃飯吧?!?p> “好啊好啊,準備了這半天,肚子早都餓了呢。”紅藥見著他們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不大對勁兒,忙裝瘋賣傻的打了個岔,讓氣氛重新熱熱鬧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