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語無助地在黑暗的深淵中不斷沉沉墜落,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逐漸找回知覺。
當她拼著全身的力氣睜開眼睛的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躺在床上!
汗水濕透了睡衣,整個人虛脫般綿軟無力。
難道這又是一場可怕的惡夢?
她腦子空洞洞的,在床上躺了半個多小時,體力慢慢恢復過來,情緒也穩(wěn)定了些。
她掙扎著下了床,仔細查看門窗。她發(fā)現(xiàn)睡覺之前綁在插銷上的發(fā)絲并沒有斷!
難道剛才又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不過這個夢太真切了,真切得讓人難以分辨。
欣語想起來夏駿說她有異于常人的能力,難道自己真的有所謂的“聲波振頻雷達系統(tǒng)”,樓上真有其人,即使是在睡夢中,所有發(fā)出的細微聲音仍然能夠被敏銳聽覺和感知系統(tǒng)遠距離捕獲?
那么,那個沒有五官的“人”就是爺爺嗎?自己也能在夢中通過意識的“介質(zhì)”和爺爺?shù)撵`魂進行溝通了?也許正因為沒有見過他的樣子而無法想像,所以那個“靈魂”才沒了五官?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跪在神龕前的人會是誰?
他在說些什么?
他真的進了書房?
書房里有什么?
太多的問題頃刻間把欣語的腦子塞得滿滿的,她不知道怎么去尋找這些答案。
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03:30。
記得昨天晚上楊顯送她到家的時間是九點左右,心緒煩亂的她沖了個澡就早早倒在床上了。
剛開始她怎么也睡不著。
楊顯的事情對她的打擊很大,讓她遲遲不能接受。
“如果是真的,他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這個問題整個晚上都在反復地折磨著她,直到她稀里糊涂睡了過去。
“我要到樓上去看個究竟!”
欣語下了下決心,她想看看是否真的有跟這個噩夢相關(guān)聯(lián)的、一點點現(xiàn)實中的線索。
她從枕頭下摸出那把水果刀,就像夢里一樣,悄悄打開門,躡手躡腳爬上了二樓!
二樓的廳里空無一人。
她把壁燈和吊燈通通打開,仔細查看著神龕前的蒲團。蒲團用的是一個粗軟麻繩編織的灰色外罩,灰落在上面都看不清楚,因此也無法判斷是否有人剛剛跪過。
寓所附近有相當高的綠化率,幾乎沒有一塊裸地,再加上遠離主馬路,所以即便是幾個月不清掃房間,也很少有浮塵。
二樓鋪的又是暗灰色直紋木質(zhì)舊地板,因此也看不出有任何可疑的腳印。
欣語推開書房,靠墻的一大排書柜,紅木寫字臺,積滿灰塵的靠椅,絲毫無異樣。
再查看臥室,衛(wèi)生間,同樣也沒有什么不妥。
她松了口氣,水果刀交替著拿,騰出來的手在睡衣上蹭了蹭滿掌心的汗。
放松也只是片刻,很快她的心里又被害怕、焦躁和憂郁填滿,這樣令人費解的噩夢怎么就像是惡鬼纏身,揮之不去,卻之不能?
難道自己已經(jīng)相當脆弱的神經(jīng)就要這么一點一點地被它吞噬嗎?
這樣下人是不是會瘋掉?
“喀嚓!”
ZIPPO的暖色火焰把欣語從胡思亂想中暫時解脫出來。
她吸了幾口煙,從鍵盤旁邊拿起一個藍色的藥瓶,旋開蓋子倒出兩粒白色的藥片。
這是楊顯開給她的調(diào)節(jié)神經(jīng)系統(tǒng)、緩解焦慮的藥。
她剛要吃,突然想起程律師對她的提醒。
她把藥片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看不出所以然,聞了聞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她想事實上這么檢查也不可能會有什么結(jié)果,于是隨手將它們?nèi)舆M了紙簍里。
她擰好瓶蓋把藥放了回去。
欣語這一覺又是昏昏沉沉睡到了中午。
楊顯的短信早早就發(fā)了過來,詢問她身體的情況,不過她并不打算回復。
下午一點鐘,門鈴響了起來,是程浩凡到了。
欣語把昨天晚上的惡夢告訴了他,同時提到了夏駿說她有“特異功能”的新鮮觀點。
程浩凡聽完她的敘述,驚詫不已。
他和欣語再次來到二樓上查看了一番,但是仍就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之處。
“你覺得,夏駿說的是不是真的?”相對于夏駿而言,程浩凡是個謹慎而周全的人,欣語想聽聽他對這些事情的看法。
“夏駿這個人神經(jīng)兮兮的,不過他跟你說那些話我認為還是有些道理的。”程浩凡做了一個客觀的評價。
“如果說我睡著的時候‘聽’到的都是存在的,那我這里不就是真的有人進來了嗎?”欣語說著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我想,有可能?!背毯品蚕肓讼?,終于說。
他的話真正令欣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又氣又怕,嗓音都變了:
“可是……可是我這里能有什么呀?那個人要進來干什么?”
“這個還不能完全肯定,只是猜測,先別太緊張?!背毯品草p輕拍了拍她的肩頭,盡可能寬慰她。
“門窗插銷我都是從里面閂好的,而且也沒有發(fā)現(xiàn)被破壞過。就算是要進來,那個人從哪進來?又是怎么離開的呢?”欣語多么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錯誤。
程浩凡沒有吭聲。
其實也已經(jīng)不需要他多說什么,欣語連自己都騙不過去。
直覺告訴她,這一切絕非僅僅是“夢”這么簡單。
談起對楊顯的懷疑,程浩凡勸她說:
“暫時還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來證明我們對楊顯的懷疑,先不要忙著下結(jié)論,給我一點時間去才查一查吧。”
欣語點點頭。
“還有一個很關(guān)鍵的問題,我們必須要弄明白這個人進入寓所的動機是什么?他為何而來?”程浩凡說。
“對的,這個問題我最不能理解。這間房子里有什么是他們感興趣的呢?是沖著財還是人?是針對爺爺以前的事情還是針對我的現(xiàn)在?”欣語滿臉愁云。
“說實話,我對你爺爺過去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我還需要對這間房子,尤其是二樓做一個徹底的調(diào)查,包括你爺爺留下的一些文書、物件,看能不能找到蛛絲馬跡。這個,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程浩凡提出了他的想法。
“怎么會?你是在幫我呀!”欣語連忙擺手。
程浩凡在寓所里呆了兩個多時辰,重點檢查了何九陵留下來的一些舊書信,希望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他和欣語觀點是一致的。
如果說這間寓所里真的有“鬼”,那這個“鬼”多半與何九陵以前的事情有關(guān)聯(lián)!
然而,他一無所獲。
程浩凡沒有繼續(xù)查下去,他改變了方向。
他想還是先從嫌疑最大的楊顯身上開始。
他讓欣語把楊顯開的處方和藥都交給了他,隨后匆匆告辭,趕往藥檢所。
程浩凡走后,夏駿的電話打了過來。
“想去你爺爺?shù)哪沟乜匆豢磫??”他在電話里問?p> “現(xiàn)在?”欣語有些好奇,事先并沒有聽他提過。
“是。”他啞啞的聲音倒是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好的?!毙勒Z爽快地答應了,有些話她正好也想跟他說。
夏駿開著他的桑塔納到寓所接她。
他照例先到樓上上香。
欣語注意到他將三柱香插入香爐的時候,那只不大靈活的左臂抬高時還是在微微發(fā)抖,而且似乎比上次更加厲害。
“你的手臂有傷嗎?”
她的話讓夏駿微微一怔。
他點點頭,緩緩地伸了伸左臂,喃喃地說:
“會好的吧?”
“什么意思?”聽了他的話,欣語有些不解,“很嚴重嗎?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好?”
夏駿沒有回答。
“你第一次來這的時候就已經(jīng)傷了吧?”欣語有些擔心。
“是。沒什么了,會好的?!笨吹贸鰜?,他不太愿意談這個話題。
何九陵的墓地出了市區(qū),要走一段高速,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剛到上海的時候,夏駿帶著欣語來過一次。
談起了昨天晚上的惡夢,夏駿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面無表情。
欣語感覺他今天有些心事重重,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會攥緊,一會松開,間或不自覺地擰動著膠套。
“難道是我提起他身上的傷,讓他感到不安了嗎?是什么傷這么厲害,幾個月了都沒好轉(zhuǎn)?”欣語想著。
“你說,昨天晚上真的會有人在我的樓上嗎?”欣語見他半天不說話,有些沉不住氣了。
夏駿眼睛盯著前方的路,語氣陰郁地說:
“是?!?p> 欣語的心里不由得一緊。如果夏駿和程浩凡都這么認為,看來她不信都不行了。
“你這么肯定?”她其實已經(jīng)猜得到對方的理由,但還是忍不住要問。
“你不用再去懷疑你在夢里聽到的東西了,你超常的感知能力不會有第二個人可以相比?!毕尿E的話里一點余地都沒有。
她不由地打了個寒噤。
“那個人進來做什么?”欣語聲音有些顫巍巍。
“這個,我也不清楚?!毕尿E說。
“那個沒有五官的人是我爺爺?shù)摹`魂’嗎?”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身材纖長沒有五官披散著花白頭發(fā)的影像。
夏駿今天不像往日那般滔滔不絕,他神情有些凝重,他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
車在紅燈面前停下來,夏駿摘了檔,側(cè)過頭看她一眼,說:
“是。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入’得多,那個影像我想就是你爺爺,你描述的身形和他老人家一模一樣。我想,你已經(jīng)‘見’到了他?!?p> 綠燈亮了,他把車開了起來。
車窗外的天突然變得陰沉起來,筆直的高速路尖細地戳進了遠處烏黑的云層里,兩側(cè)的林木驚恐地向后掠倒,孤獨的桑塔納嗚咽著,身不由己地被吸往視線盡頭那塊未知的天幕。
欣語感到渾身發(fā)冷,伸出手正準備旋開了車里的暖氣。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劇烈扭曲著的白色幽靈突然從遠遠的昏暗云層中躥將出來,用令人驚駭?shù)乃俣扔孀蚕蛄诵勒Z他們的橋車!
欣語的眼前因為極度的恐懼攤出迷蒙蒙一片雪花白,耳朵里充斥著剎車片歇斯底里的尖嘯聲和自己幾近絕望的驚叫!
桑塔納在堅硬的地面上留下四道詭異的橡胎痕跡,歪斜著橫在高速路的中央!
夏駿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淋漓。
一個廢棄的塑料袋差一點就要了他們兩個人的命!
失魂落魄的桑塔納重新上路。
“看樣子,你爺爺托夢給你,可能是有目的?”夏駿幽幽地說。
“哦?”欣語想知道是什么事情。
“再過七天就是你爺爺謝世整整一百八十天了,他老人家臨終前有兩樁心事?!毕尿E舊事重提,看起來已經(jīng)早有打算,欣語靜靜等他把話說完。
“一樁是要找到他唯一的親人,那就是你。另一樁則是……”
他稍頓了一下,微微側(cè)頭看了看欣語,似乎想知道她的反應。
“是什么?”欣語接過話題。
“是能讓他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湘西故土,在家族的祖墳旁入土為安?!闭f這番話的時候,夏駿表情肅穆。
“回湘西?”欣語懷疑自己聽錯了,爺爺早已經(jīng)死了,怎么可能回去呢?
“是。你找到了,他的第一個心愿已經(jīng)完成了,接下來我們應該幫助他實現(xiàn)第二個心愿了?!彼恼Z氣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是,我爺爺不是早就死了嗎?”欣語直接問道。
“我們要給你爺爺立的是‘衣冠?!??!毕尿E道出了關(guān)鍵點。
“哦,原來是這樣?!彼闪艘豢跉狻?p> 傳說古時候黃帝完成了他在人間的使命后,將被黃龍帶上天庭。人們?yōu)榱思o念他,留下了他的衣冠,立冢為陵。這就是“衣冠冢”的由來。
后來對于那些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得到尸身的死者,人們習慣以他們生前用過的衣帽物品代葬,供后人憑吊。
欣語想,爺爺遠離故土,客死他鄉(xiāng),如果真的能為他在故鄉(xiāng)親人的墓室旁立這樣一個冢,確實是對他最大的安慰了。
爺爺對她有恩,這么一點心愿達成并不困難,她覺得自己應當義不容辭。再說,爺爺就剩她一個親人了,夏駿再怎么說也只不過是他的徒弟,這種事情是需要親人來操辦的。
她終于弄明白了夏駿今天叫她一起出來的原因了。
何九陵被安葬在小昆山一個依山傍水、松柏成林、環(huán)境清幽的墓地中。
他的墓碑上沒有鑲照片,碑文很簡單,篆刻著幾個大字:“何公九陵先生之墓”。
上次來的時候欣語問過夏駿,為什么墓碑上沒有生卒年份。他的解釋頗為古怪,他說何九陵是能夠貫通陰陽兩界的異人,不似常人簡單的生死輪回,他的死只是生的另一種存在方式,所以他沒辦法在墓碑刻生卒年份。
再次來到爺爺?shù)膲炃?,欣語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燒了些冥紙。
她心里暗暗祈禱,希望她爺爺能保佑她不要為鬼神驚擾,更希望他能給她一些幫助,讓她能弄明白那些發(fā)生在她夢里夢外的、奇奇怪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