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驚慌之中背抵住紅墻,張著嘴似乎不懂蘇綰話中之意。
“為何,為何你待我這般生疏?”蘇綰解釋道。
蘇墨閉了閉嘴巴,抽出被蘇綰抓著的手搓了幾下,垂眼看自己的錦邊繡藕花鞋面,幽幽地道:“奴婢是下人,蘇園的奴仆,與綰姑娘身份懸殊。昨兒個是蘇墨有眼不識金香玉,是奴婢眼瞎,請姑娘饒了奴婢。”
“你在胡說什么?”蘇綰愕然,“你一口一個奴婢姑娘,為何與昨日判若兩人?”
蘇墨依舊低著頭:“今早雞鳴時,大公子便讓廖管家傳了話兒,蘇園上下須待綰姑娘有如上賓不可怠慢?!?p> “為什么?”昨日明明不是如此安排的。
蘇墨這才抬眼,不過是往寢居內(nèi)望了幾眼,含著酸楚地道:“想是——想是讓綰姑娘跟了二公子?!毖援吘皖^也不回地走了。
如何?如何叫跟了蘇洛陵?
蘇綰如被雷擊杵在原處。
一陣木質(zhì)樓梯的“吱吱”聲響過,蘇棋與另一名粉衣的丫頭簇著個葳蕤生光的女子上了樓,見著蘇綰愣在長廊上皆有些詫異。
“妹妹怎么在此?”女子櫻口微啟,聲音透著股八音迭奏般的莊儀。
蘇綰愣愣迎了上去:“我……”
“見過綰姑娘?!碧K棋與粉衣丫頭福身。
那粉衣丫頭蘇綰略有印象,昨日率先自人群里出來的便是蘇墨蘇棋與她,應該叫蘇湄。她一雙柳眉纖細,杏眸狹長,凈俏的瓜子臉蛋兒里躲著一層欲有還無的羞澀,說不出幾兩媚態(tài)平添清羞,與蘇湄這名貼合無比。暗嘆蘇洛陵替人起名的功夫倒實在厲害。
見蘇綰見著她們幾個只發(fā)愣不言語,女子便略微地蹙了下眉:“綰兒?”
“綰兒?”蘇綰重復著,更有些摸不著北了。
“怎么了?洛陵呢?”女子說著便握住蘇綰凍地發(fā)紫的雙手,臉色陡然一沉,“怎么回事?泊生叫人送的棉衣披風都沒過來嗎?妹妹怎么也不進屋取暖,站在這里受凍呢?”
蘇綰長睫輕顫,盯著女子套在右手食指上的一枚碧綠冰翡翠戒指,機械地福身:“見過大夫人?!?p> 女子無骨的雙手柔柔拍撫她的手背,將她往寢居里帶:“別站著,進屋里頭說話?!?p> 蘇綰渾身僵硬地如具娃娃,任蘇大夫人將她帶進寢居。
“洛陵,”蘇大夫人將蘇綰安置在臥榻上,瞥眸看到蘇洛陵正埋頭書間,便過去抽掉了他的書,道,“你怎么讓綰兒站在外頭受凍呢?你看她小臉凍地?!?p> 蘇洛陵怔然地抬頭,看到蘇大夫人便冷冷笑了一聲:“嫂嫂一早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蘇大夫人紅白臉了一會兒:“我……我只是想來看看綰兒,昨兒個不是沒見著嘛!”
“綰綰很好?!碧K洛陵卻絲毫臉面都不給。
蘇大夫人一下就僵在案前,尷尬地不知如何重續(xù)話題。
蘇綰心緒煩亂,豁然起身,逼自己露出一絲笑地過去攙住蘇大夫人,說道:“蘇綰昨兒還未來得及在蘇園四處看看,今兒姐姐過來正好,帶妹妹走上一圈可好?”
蘇大夫人一聽眉眼便笑,頭上環(huán)翠叮當不斷:“妹妹這提議好,不過蘇園走上一圈可不是一朝能走完的?!闭f著便又對蘇洛陵道,“洛陵,嫂嫂便向你借了綰兒去,在我那暖閣住上兩天,行嗎?”
蘇洛陵重新拾起書本,皺了下眉:“過夜倒不必了,申時之前送回來便好?!?p> “行行行!”蘇大夫人一連串應著,拉好蘇綰出了寢居。
一路出了逍遙樓八卦林,沿游廊下坡,蘇綰卻一言不發(fā)。她并非真想?yún)⒂^蘇園,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對蘇洛陵。
蘇墨的話擾得她心神不寧,一句跟了二公子瞬間將自己推入懸崖邊。
一來讓自己跟蘇洛陵共處一室已有些強人所難,二來她并非這個朝代的人,若是有一天華云英回來了,她便會離開,這樣——好嗎?華云英會接受這一切嗎?
不,她不能在這里放下任何感情。她不能幫華云英做主!
蘇綰倏然抽出被蘇大夫人拉住的手,低頭道:“姐姐,外頭太冷,你還是回暖閣取暖別涼了身子?!?p> 蘇大夫人有些發(fā)愣:“怎么妹妹不愿看看蘇園景致了?”
“不不,”蘇綰急道,走到游廊邊緣接了幾片飛落的雪花,“現(xiàn)在正在下雪,地上濕滑,若是一個不小心摔了,大公子便會心疼,妹妹擔待不起?!?p> 蘇大夫人也看了看陰霾的天空,嘆了口氣:“是啊,下雪呢,大祭祀的活兒還未就緒,那今兒就算了吧。蘇棋蘇湄,咱們?nèi)N院看看?!?p> “是?!比齻€人便頂著玄黃萃蘭花的油紙傘過了游廊,一路裊娜而去。
蘇綰頓時覺得肩頭松了下來,茫然看著外頭的漫天大雪眼睛有些發(fā)酸。她提起裙擺也顧不得雪天雪地,沿著蘇洛陵昨日帶她過來的路一路沖出了游廊,按印象中的路線直朝蘇園的大門過去。
她必須離開?;蛟S她不該為華云英做任何決定不該進蘇園,應該在擺脫掉閆爺?shù)牡谝粫r間收拾東西上山,或許華云英正躲在山里的某個地方。
飛雪漫漫,整個蘇園如披銀裝,在飄渺的視線里如夢如幻。也覆蓋住了昨日蘇綰來時的路。
蘇綰站在岔路里,許是因為那個大祭祀的緣故,周邊沒有經(jīng)過一個下人。她出來之時也忘了加衣,現(xiàn)下竟凍地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只能抱住兩臂使勁搓著。那被廖管家打傷的手臂也被凍地麻了,忘卻了痛楚,怎么搓都回不了暖。
她挨著頭皮選了條路,心想大不了再轉(zhuǎn)回來,便一路悶著頭跑。豈料雪地太滑,蘇園內(nèi)鋪的又是大量的鵝卵石道,她穿不慣繡花鞋,這才沒跑幾步路,便控制不住身子往前滑了過去。
“啊——”
前面便是轉(zhuǎn)道,轉(zhuǎn)角處載有大量鐵樹,覆雪的硬枝長葉如一柄柄向外伸出的綠劍,她這么滑過去雖無性命之患,但保不住眼睛是要被刺到了。
風卷殘雪一片片割過臉龐,蘇綰只覺得頭頂被雪壓彎的樹枝不斷抖落雪塊砸下來,將她本就凍地發(fā)麻的四肢更是寒徹了骨髓。
驟然間風聲變大,一頂銀色紙傘自空中滑到蘇綰頭頂蓋住雪塊,又自腰間橫生出一股柔勁托住她,將她懸飛著抱了起來。
蘇綰眼中漫天白光四射,還沒看清楚人自己便已好好站穩(wěn)在了地上,那個白影旋即閃開,地面落下那頂銀傘。
她訝然站在原處,一聲蒼茫的咳嗽聲入耳。
“咳咳——”那人背對著她,沒有轉(zhuǎn)過臉來。
蘇綰心中疑思,脫口道:“蘇泊生?”
那背影僵住,又咳了兩聲道:“綰姑娘賞景?”
“我……”蘇綰一下子頓住,不知道蘇泊生到底算不算來得正是時候。
見她遲疑,蘇泊生依舊未轉(zhuǎn)過身來,只是咳嗽聲更大,幾乎有些肺腑欲裂之覺。蘇綰心里一擰有些看不下去,便過去道:“要不要我扶你回屋?”
蘇泊生抬起手打斷她的靠近:“不必了,我還有事——咳咳咳……”說著便要離開。
“誒——謝謝搭救之恩?!碧K綰追了兩步。
蘇泊生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客氣了。若要謝,便代我好生照顧洛陵?!毖援叡汶[進了風雪里。
蘇綰呆住了。那雪簾之中蒼白無血的臉龐,五官清朗眉眼分明,為什么——這么像華啟光?
倒抽了口冷氣,蘇綰拾起地上蘇泊生遺落的銀傘,仔細擎起遮到頭頂,思緒便像傘頂?shù)难┮粯釉椒e越厚。
他不會是華啟光。因為華啟光連她的跆拳道都抵不住,怎么會有如此高的武功呢?若他真是蘇泊生,一個病秧子,又如何會武功?
越來越深的謎團向她攏來,蘇綰一瞬眼前發(fā)黑,但被冷風夾雪一吹又恢復了清醒。
她已蹚了水,怎么能不濕身?全身而退,難矣。
華云英,你何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