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地沿路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幾時，停下的時候面前便是座小院兒，里頭熱火朝天鍋碗瓢盆乒零乓啷陣陣如雷人聲吆喝呼叫宛如一口被桶的蜂窩。
蘇綰有些愕然，門內的人如螻蟻一般忙碌，有幾個婢子走路太急生生撞到一起，果子盤里的水果掉了一地，又有好幾人紛紛扔下手頭的事幫襯著去撿，結果又都撞到了一起。這畫面竟有些狼狽地好笑。
一名大眼烏眸的年輕婢子捧著一盤餅子看到了她，碎步過來問道：“哪房支使過來的丫頭？”
“呃……”蘇綰一時語塞。
那婢子也不管那么多，伸手將她拉進小院兒里：“甭管哪房的，你先過去幫著七叔去拉風箱，七叔有別的緊要活兒要使?！闭f著又飛快地跑開了。
蘇綰發(fā)懵，站了一會兒才看到蹲在灶火后頭滿臉灰黑的瘦老頭子，便過去拍了拍他：“七叔，我來幫你?！?p> 七叔兩只黃豆一般的小眼覷著她：“你面生，新來的？”
蘇綰點頭。
那小眼睛瞇起笑了笑：“定是大公子慈悲心起，又從哪處撿來的窮丫頭。給給給——七叔我去給奶豬開膛破肚?！闭f著抹了臉膛一把，往身上一擦就離開了。
怎么蘇泊生經常撿丫頭回來嗎？蘇綰若有所思地坐到板凳上，憑著直覺拉動風箱。一拉一推，誰知灶膛肚里竟竄出濃濃黑煙一下子將她裹住了。
“咳咳咳……”蘇綰飛也似地逃開，撲到井邊干咳。
正打水的婢子被突然竄過來的蘇綰嚇了一跳，手上一松好不容易打上的水嘩啦啦又順著井繩滑了下去，“啪”地一聲桶拍水面，那打水的轉子便一溜地轉了好幾圈才停住。
“呀——你干什么呢？”那婢子使勁拍著胸脯。
“哎呀糟糕——水晶面糊了?！痹铑^那邊又傳來一聲叫。
蘇綰心中咯噔了一下，便覺整個小院兒里的人都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幾十雙眼睛都朝自己看來。
蘇墨從人堆里擠出來：“怎么了？李秋棠你又摔壞了什么東西？”
站在井邊的女子頓時揚手大喊冤枉：“墨姐姐，是這丫頭突然出來嚇我?！?p> 灶頭那邊也開始落井下石：“墨姐姐，這丫頭把二公子的水晶面給弄糊了，二公子看書倦了下午可等著這樣點心吃呢！”說著開始跺腳，一副天也要塌的樣子。
蘇墨一眼瞪過來：“你是哪房丫頭？領了月錢趁早走了干凈。大祭祀可要不得毛手毛腳！”
蘇綰看著蘇墨，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想來自己臉上也如七叔一樣弄得灰頭土臉的了，怪不得她認不出來。
“墨姐姐……”蘇棋也擠了出來，拉了拉蘇墨正緊繃住的手臂道，“大祭祀迫在眉睫，整個蘇園都這么忙，這時候不該趕人?！?p> 她說得極其小聲，眉眼里還隱約泛著股懼意。
蘇墨陡然盯了她一眼：“現(xiàn)下園里的人既要張羅著大祭祀，又要應付照?；锸?，容不得半點兒差池。今兒棋妹妹不要替她拐著彎兒地求情，這事兒我自會對大公子大夫人坦言相告。”
“墨姐姐？”蘇棋搖頭，走到蘇綰身邊惋惜地看著她，忽然眼睛一亮掏出懷中的絲絹就往蘇綰臉上過來。
蘇綰蹙眉躲開，見她并無惡意便立刻變躲為接，拿下她的絲絹道：“謝謝?！闭f著沾了沾一旁木盆內的清水，兀自將臉擦盡。
“綰姑娘？！”蘇棋訝異，“果真是你？”
“綰，綰姑娘？”蘇墨驚愕，“你……奴婢該死，沒想到是綰姑娘到此?！?p> 頓時整個院子的人都齊齊福身道：“見過綰姑娘！”
好了，她這會兒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蘇綰有些疲倦地閉住眼睛，突然看向灶頭那邊——那個頭戴藍鳥百絲咬合釵的婢子，慢慢走了過去。
那婢子察覺她過來，便渾身戰(zhàn)栗，忙跪下了叩頭：“奴婢剛才口拙，對綰姑娘冒犯，請綰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奴婢。”
蘇綰看了她一眼，心中微澀，也不扶她，只是轉身提起又大又重的實心木鍋罩，頓時滿面水汽撲來花了眼，過了一會兒才看清里頭沸水里泡著一團白糊。
“這是水晶面？”她問。
婢子連連點頭，半天才怯怯道：“糊了?！?p> “哦——”蘇綰若有所思地點頭，“有沒有魚頭？”
眾人面面相覷。
蘇綰正色：“你們都忙該忙的，蘇棋，你過來幫我。”
蘇墨斂著白臉將蘇棋推了過去：“棋妹妹，你的好日子來了?！?p> 蘇棋被她一推便有些趔趄地沖向灶臺，被蘇綰扶住。
“墨姐姐身兼大任，我怎么好意思勞煩姐姐?！碧K綰笑了笑。
蘇墨立刻青著臉福身退開。
蘇棋見蘇墨走了，臉上頓時也松懈不少，緩了一下便堆滿笑向蘇綰：“綰姑娘但憑吩咐，蘇棋一定竭力辦到。”
蘇綰嘆了口氣：“我闖的禍不敢連累別人，棋姐姐你知道二公子吃不吃魚？”
“吃的。”
“那便好，水晶面是沒了，若無其他東西取代，到時候二公子怪罪下來，這位姐姐便有苦頭吃了。”說著攙起還跪在一旁的婢子，對她笑道，“剛才嚇著你了？”
那婢子壓低著頭：“不敢。”
蘇綰苦笑：“二公子的點心交給我來辦，定怪不到你頭上，你且放心去做大祭祀的事情?！?p> “是?！?p> 看著她踩著小碎步跑開，蘇綰突然覺得奴性這種東西，是沉淀在骨子里的。
她轉過身，招來蘇棋，附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
蘇棋聽得直鎖眉：“綰姑娘，玲瓏丸還能這般吃？”
“為何不可？”
“這……奴婢可是從來沒聽說過。”
“那就讓你聽說一次?！?p> “綰姑娘，二公子脾氣惹不得，你還是讓還我再將水晶面從頭做起好了?！碧K棋說著就開始卷袖子。
“誒——”蘇綰按住她的手，“我管保你們二公子喜歡。”
“真的？”
“這是自然。棋姐姐，我知道你怕那位姐姐遭罰，你答應我，若二公子吃了我的密煮玲瓏丸喜歡的話，你便回答我?guī)讉€問題。”
“這……”蘇棋略有些為難。
蘇綰暗驚，軟軟弱弱的蘇棋看來對蘇園的忠心無二，心里頓時有些佩服起來：“姐姐放心，我定不會給你出難題的?！?p> 蘇棋微微笑道：“我不是怕綰姑娘出難題，而是怕——怕奴婢一問三不知。”
“無妨。”
“我?guī)跸阒x過綰姑娘?！碧K棋福了個身。
蘇綰眉頭一挑，扯開一抹笑：“別跟我客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