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棋竭斯底里的尖叫迅速淹沒在蘇綰的思維里,只覺得自己身上分外吃痛。那些埋入骨髓的痛像柄鈍刀一般慢慢搓著全身的骨頭,一陣逼迫一陣,如萬千螞蟻鉆咬著,使勁朝四肢百骸里啃噬。
蘇綰痛苦地呻吟出聲,緩緩張開眼睛,片光漏了進來,浮出一張有些虛腫的清冷臉龐。她一愕:“蘇……洛陵……”
“別動?!碧K洛陵道,將她扶穩(wěn),“感覺如何?”
蘇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逍遙居的那張黃楊木床上,居室內(nèi)再次擠滿了人。各自神色不一。
蘇洛陵就趴在她床前,身側(cè)是臨王妃探著身子,與臨王一道顯得有點焦慮。而寒翠微由蘇湄扶著一張臉?biāo)罋獬脸?,瞅著蘇綰有點要撲上來的錯覺。蘇泊生坐在稍遠處,合眸靜思,聽聞蘇綰醒過來這才張開眼,向床這頭瞟來幾眼。
“姑娘!”蘇棋一直站在蘇洛陵身后,一見蘇綰醒過來,頓時激動地有些抽搐,“姑娘你終于醒了,嗚嗚……”
蘇綰心道,是啊,梁子都砸不死自己,真是命硬!
自己可能跟蘇園真的是八字不合,這幾次三番都在鬼門關(guān)串門子,為什么閻王爺老是將她拒之門外呢?蘇綰啼笑皆非,含糊向蘇棋應(yīng)聲。
“好了好了,可醒了?!迸R王妃語重心長,“丫頭,你可如此糊涂?燒死個家丁也就罷了,你又何苦進去呢?我這老婆子的魂啊總有一次被你給嚇走的。這會兒覺得如何?”
臨王妃的慈愛寵罵令蘇綰一瞬覺得生病受傷其實也挺好的。她笑了笑,才覺得嘴唇干裂,喉嚨燒得像茶壺底一樣。她啞聲道:“水……”
蘇棋立刻遞來一盞茶,輕輕吹著交給蘇洛陵。
蘇洛陵一手扶起她,小心將茶水往蘇綰嘴里送,邊問道:“還疼嗎?”
“……”還疼嗎?蘇綰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耳朵對什么話很受用,但此時此刻蘇洛陵的這三個字卻直抵心房??v然知道他極有可能是逢場作戲,但她就是覺得鼻子有點酸,心有點暖。
她和淚吞下茶水,蘇棋又上前替她拭嘴,一屋子的人就靜默地看著她這些動作。
待她喝完茶,臨王妃沉重地呼出口氣:“好了,都散了吧。翠微,你一宿都未回去休息,仔細肚中麟兒,快些與泊生一道回飛鳶閣去吧?!?p> 蘇綰知道寒翠微定是與臨王妃為冥婚的事情謀劃許久的,正待入夜下手卻被蘇洛陵捷足先登了。若讓她們知道真相,寒翠微非拖刀砍死自己不可。
蘇泊生起身,向臨王夫婦施禮便與寒翠微一道走了。臨走之前別有深意地看了蘇綰幾眼,那目光似乎是在研讀她這一身傷,究竟為何而受。
寒翠微一走,臨王妃便沒有忌憚,問她:“丫頭,廖管家說你一大早便出去了,怎么是外頭有事嗎?”
她雖是做著關(guān)心的模樣,但蘇綰心知自己與臨王妃之間已起了猜忌。臨王妃并非全然信她的,至少在臨王妃心里,寒翠微的分量比自己來得重。
她扯唇悲哀笑著:“沒什么大事,綰兒只是一個人閑來無事,在外頭逛了幾圈……”
“哦……”臨王妃端起狐疑的態(tài)度,沉聲相應(yīng),“身子有礙就要仔細休息,我也不打擾你了?!笨戳丝磁R王,“王爺,咱們是不是該留些空擋給洛陵?”
臨王幽亮的眸子看著蘇綰,突然問道:“洛陵,你這屋子里為何總有一股血腥味?”
“嘎?”臨王不說,蘇綰倒還未聞出來,自己昨夜離開時的那股子血腥味似乎更加濃了。她心生警覺,想到昨天蘇墨從逍遙居出來,莫不是她在這兒弄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蘇洛陵皺眉:“是有一股味道。”說著起身,里里外外搜了一番,終于發(fā)覺那股味道是由蘇綰那張軟榻底下散發(fā)出來的。
幾人都有些吃驚。
“叫人過來看看,別是什么臟東西死在這兒了,難怪近日丫頭都沒個安生的時候。”臨王妃道。
蘇綰直覺軟榻下的東西沒這么簡單,恐怕不是臨王妃說的那樣。
果不其然,喚來家丁將軟榻挪開,地面上躺著幾只血淋淋的兔子,由于時間久了,血跡深入石板,將兔毛與地板粘在了一起,樣子有點恐怖。
“這是誰干的?”臨王妃一下子震怒了。
蘇綰立刻想到了蘇墨,可她為什么要殺幾只兔子藏在她塌下?
蘇洛陵眉宇緊蹙:“王妃息怒?!?p> 臨王臉色也不好看:“幸虧泊生與翠微早些離開?!?p> 這話別有意思,蘇綰不解這東西跟蘇泊生與寒翠微有什么干系?
“蘇綰?”臨王妃陡然轉(zhuǎn)過身來,“你倒說與我聽聽,這是怎生回事?”
“王妃娘娘,此事與蘇綰無關(guān)。她并不知道嫂嫂屬相為兔,何況園子里也從來不養(yǎng)兔子,她能從哪處得來呢?”
蘇綰倒沒想到蘇洛陵會為她說話,還以為他會再一次冷眼旁觀。
臨王妃余怒未消:“我也不是說這事是丫頭做的。不過這賤人一日不糾出來,就難消我心頭之怒。洛陵,你速速要給我個交代,這期間若是翠微有何差池,我定要將這賤人剝皮拆骨?!?p> 臨王妃這回是動真格了。蘇綰還沒善良到替人背這種黑鍋的程度,何況上回已救過蘇墨一回,這次是無論如何都阻攔不住了。她看著臨王帶著臨王妃怒氣沖沖地離開,聲音卡在喉嚨里,灼燒地痛心。
蘇墨——是想一箭雙雕嗎?
她無聲地與蘇洛陵眼神交流,知他定也懷疑是蘇墨搞的鬼,只不過念在蘇墨與自己有一番交情,才未當(dāng)著臨王夫婦的面說出來。
蘇洛陵喚人將居室打掃了一遍,又重新在床邊坐下:“在渡頭一事我非故意刁難?!?p> 蘇綰不解,眼下他為何突然提及在渡頭的糗事。她一下沒了好臉色:“我說過這事毋需再提?!?p> “綰綰,”他輕道,“黃葉之事,就當(dāng)是我為在渡頭的刁難向你賠罪。眼下這個事情你卻一定得聽我的?!?p> 蘇綰眸光發(fā)恨:“我何時有自己的主意了?”
蘇洛陵失笑:“是他黃葉命不該絕,官衙的牢里正巧有名囚犯猝死,我這才得以偷天換日。不過這也算是你的主意了,若非你說要救黃葉,依我便只會撒手不理。所以這回,是你得聽我的了?!?p> 蘇綰氣哼哼別過頭。這只白狐貍居然跟她討價還價?早就知道他身上長的都是鐵公雞的毛了:“你想如何?”
“寒翠微肚子里,是蘇園的血脈,我不容她出任何差錯。這事,我需對你不住,好好將蘇墨懲戒一番了。往壞處里說,是逐出蘇園,所以你要做好準(zhǔn)備,別怨我。”
蘇綰冷笑:“對我不???蘇園是你姓蘇的,我又不姓蘇!”
“你怎么不姓蘇?”
“那是你取的。”
“我取的你就應(yīng)了?”
“我……”蘇綰大窘,“你……你沒瞧見我受傷了么?懂不懂憐香惜玉?”
“哈哈哈……”蘇洛陵大笑,刮著蘇綰的鼻梁,“你放心,要不了蘇墨的命。”
這親昵的小動作立刻令蘇綰臉色緋紅不止,憋住氣甩開頭不去看蘇洛陵。
蘇洛陵也不再逗她了,起身為她張羅膏藥敷傷,又搬出那個藥盒子舂各種藥材,邊道:“樓御醫(yī)的醫(yī)術(shù)精湛,他倒是說你已無礙。不過這些東西還是自己親力親為的好。”
蘇綰明白樓御醫(yī)有謀殺惠姑的嫌疑,他這番話是在告訴自己樓御醫(yī)不能太過接近。不過這么一回想,突然想到一件事,本來早想問蘇洛陵了,卻一直沒找到時機問出口。她收拾了一下被蘇洛陵撥弄地發(fā)癢的情緒,問道:“太后與臨王是否一向政見不合?”
蘇洛陵瞄了瞄她:“藩王不得干政,怎會出此一問?”
“呃……”這就奇怪了,難道是太后怕臨王謀反?可是臨王明明心不在朝綱,是個貨真價實的逍遙王爺,太后為何要對惠姑下手呢?再說惠姑只是一個陪嫁的老嬤嬤,殺她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這又是何苦?
這一思索,蘇綰登時想到,那日惠姑是行刺他倆之后才遭滅口的。會不會是——她呆呆看向蘇洛陵——難道是向著蘇洛陵來的?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