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三級調(diào)香師不僅要求會炮制香料,還要能一次辨出至少五十種香氣的合香,沒經(jīng)過系統(tǒng)地訓練一般人很難通過,可朔陽與別處不同,這兒的調(diào)香師大都出身調(diào)香世家,手里有祖?zhèn)鞯拿胤?,即便沒品級,她們也都能炮制或制出一兩種好香、好香料來,也因此,怕打擊了這些調(diào)香師的積極性,朔陽香行會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凡參加三級考試的調(diào)香師,只要能拿出一兩手絕活并得到香行會評委一致認可,哪怕聞香通不過,也能在香行會里給掛個名。
而且,一旦在香行會里有名了,調(diào)香師的身價立即就會倍增,有手藝好的,工錢往往比剛考過的三級調(diào)香師還高;林記的劉師傅就是一例,她考過三級以前,因為會制作觀音香這一手絕活,在林記的工錢就相當高。
也因此,明知考不過還肯花銀子報名,讓香行會每年都掙得缽滿盆滿的,許多調(diào)香師就是為了讓自家的秘方在香行會里掛上名以提高自己的身價,好有被推薦去別處發(fā)展的機會。
剛涉足這一行的穆婉秋卻是不知道這些,聽著林嫂語氣有些反常,她下意識地看向劉師傅,感覺那背影顫了顫,她心一動,猛扭了頭,正對上林嫂深思的目光,忙咧嘴沒心沒肺地一笑,“……謝謝東家,我一定好好學?!庇终J真地說,“……可惜,這花一旦被離了樹味道就沒了,我怎么才能把香味留住,天天練習啊?”又道,“聽說考三級要能聞出五十多種香味才行,我到現(xiàn)在還一種也聞不出呢……”她真誠地看著林嫂,“東家,您有什么好法子嗎?”
見過笨人,就沒見過這么笨的!
見穆婉秋竟蠢笨地把她的話當了真,聽了這愚不可及的問話,林嫂很無語,她扭頭鉆進了自己的屋。
聽到門碰的一聲被關(guān)上,穆婉秋長出了一口氣,她欣慰地笑了笑,彎腰撿起林嫂剛?cè)拥奶聪?,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屋。
貼著門聽院里沒了動靜,劉師傅悄悄推開門,朝穆婉秋的背影望了望,嘴角掠過一抹輕蔑,隱隱地帶著股狠勁。
……
不知有意無意,明明林家的空屋很多,穆婉秋卻被安排在后院最末端一個低矮的耳房里,離料房遠遠地,別說偷看偷學,站在自成一體的小院里,她連前院的香味都聞不到。
干完活回到屋里,穆婉秋將門緊緊地插好,反身倚著門,她閉上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林家的活不累,卻累心,林嫂看似厚道,卻好似處處在挑撥她和劉師傅,她一個干粗活的雜工,按說和劉師傅井水不犯河水,可劉師傅那陰陽怪氣的眼神,卻讓她的心時時刻刻地提著,為這一口飽飯,她是真不容易,每日里可謂是如履薄冰。
尤其今天,聽說她去報了名要考三級調(diào)香師,劉師傅一下午就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靜默了一會兒,她使勁搖搖頭,邁步進了里屋。
不去想這些亂心的事兒,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里屋不大,臨窗是一鋪能睡兩個人的小炕,地上擺著一條黑糊糊的看不出顏色的木質(zhì)長方形桌案和兩把椅子,桌案上下都擺滿了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小陶瓷罐,這些罐子有些是她買來的,有些是撿來的,每個罐里都裝了一種被林嫂和劉師傅視為“破樹葉爛樹枝”的香料。
每天在嘲弄的白眼中撿垃圾似的采集這些香料樣本,穆婉秋也是沒辦法,囊中羞澀,她又想學香,這些用來隔絕每種香料氣味的陶瓷罐幾乎耗盡了她的所有,再買不起樣本,她只能用這個辦法收集了。
挽挽袖子,穆婉秋挨個罐子翻弄起來,末了,她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又都滿了,可惜,這個月的工錢還沒發(fā),再沒錢買罐子了?!鄙焓帜闷鹨粋€半尺多高粗糙的陶瓷罐,使勁搖了搖,“如果是玻璃的就好拉,晶瑩剔透的,里面裝了什么香料一目了然,不像這陶瓷,里面的香料要拿出來看了才知道,費時費力的……”又笑起來,“還好我會寫字,要不然對著這么多罐子,要找一種香料可費了事?!?p> 那種晶瑩剔透的玻璃在大周還是奢侈品,價格相當昂貴,目前還僅限于在富人圈里流行,囊中羞澀的她是絕買不起的,就是這些陶瓷罐,她也是撿最便宜最粗糙的買,不過是為了隔絕氣味,方便她聞、記,也用不著多么華貴好看。
想起前一世,經(jīng)她的手不知打碎了多少晶瑩剔透的玻璃瓶,穆婉秋苦笑地搖搖頭,把手里的陶瓷罐掏凈,又拿水洗了,來到外屋在爐子上哄干,放在鼻下聞聞沒氣味了,這才來到桌案前,打開包袱,把白天摘的桂花骨朵用煉蜜細心地拌潤,一層一層地在剛洗凈的陶瓷罐中擺好封嚴。
抱著陶瓷罐來的外屋門口,手握門把穆婉秋又停了下來,猶豫片刻,她又返回屋里,拿了把小鍬在北墻角挖了個洞,把陶瓷罐放下去,又重新埋好,拍了拍手,穆婉秋舒了口氣,“一個月就窨好了,對了,我得把日子記下來……”把鍬放好,她轉(zhuǎn)身進屋取了筆墨認真地寫起來。
放下筆,穆婉秋又拿起白天才撿的甘松參照著書聞辯了一會兒,又低頭看看桌子底下再沒空罐子了,穆婉秋索性把甘松和白天剛收集的其他香料一起放到一個小盆里,準備有錢買了罐再分裝處理。
都收拾利索了,穆婉秋拍拍手,在椅子上歇了會兒,想起什么,又起身從一個小罐里摸出半截觀音香,是林記做的,她白天干活時偷偷截留的,放在鼻下聞了半天,穆婉秋搖搖頭,“……三妮兒說只要輕輕一吸,就知道這香的主料了,我怎么使勁吸也聞不出?”
看著桌上昏暗的油燈,穆婉秋心一動,“對了,應(yīng)該點燃了聞才對!”
她驀然站起身來,小心地把油燈端到炕沿邊,彎腰正要點,余光瞧見南窗上映著的一抹燭光突然滅了,她身子一僵。
劉師傅熄燈了!
雖然距離遙遠,可她屋里唯一的小南窗卻正對著劉師傅的北窗,劉師傅很奢侈,每晚都要點一支一寸粗的大蠟燭,輝煌輝煌的,正好映在她的窗戶上,讓她很眼饞。
“她的燈熄了,屋里黑,一定能看到我屋里還亮著燈……說不定半夜就會闖進來檢查我在干什么?!边@樣想著,穆婉秋越發(fā)地肯定,“她那個尖酸多疑的性子,真能做出這種事來也難說……”
一邊尋思著,穆婉秋又把油燈挪到一邊,脫鞋上炕拿起僅有的一條被子,墊著腳把窗口遮的嚴嚴實實,這才滿意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