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樂器從西域傳過來的,叫做吉他,琴弦有六根,用羊腸線所制,彈奏時用右手撥動琴弦,左手抵在指板上,有滑音、搥弦勾弦、點弦、推弦等手法?!崩顜r一一為皇帝演示了吉他的演奏手法。
夏末的風有些涼爽,吹得大殿中的綠綾帷幄輕輕搖晃。
白衣少年懷抱吉它讓李隆基有些恍惚,他的眉眼與那個懷抱琵琶的美麗的女子多么相似,多年以前的記憶又浮了出來,邂逅,相戀,自己卻為了皇權,放棄了她,念奴……
“這位小郎,看著眼生,你不是宮廷樂師吧?”李隆基問道。
“皇兄,這是宗室子弟,前國子監(jiān)司業(yè)李林甫的第三子李巖。”玉真公主與永穆公主回來,一眼瞧見這個場景,主動解釋道。
李林甫的第三子,那不是念奴的那個孩子么?李隆基心中一震,緩緩注視著李巖,目光中充滿了慈愛。
“參見父皇,祝父皇千秋萬歲,龍體康??!”永穆公主上前盈盈道了個萬福。
李隆基醒過神來,走到大殿上面的胡床上坐下,武惠妃自當貼身坐下。李隆基這才注意起永穆公主與玉真公主的裝束打扮,問道:“永穆公主也來了,快起來,你們這身裝束,與惠妃的裝束相似,都是為我的生日,天長節(jié)準備的吧!”
永穆公主丁香小舌微吐,模樣甚是可愛:“被父皇撞見了,沒法子給你一個驚喜?!?p> “看見你們?yōu)殡薜纳詹傩拿β担富蔬@會兒心里都是驚喜!”李隆基心情舒展,臉上露出了開心的微笑。
“父皇,為你生日操心忙碌的,在這里除了惠妃娘娘,玉真姑姑、永穆,還有一位最大的功臣!”永穆公主見李隆基高興,一時著急,想把李巖推了出來。
李隆基很是好奇,忙問:“除了你們幾個,還有誰?”
玉真公主蓮步輕移,走過來道:“永穆公主說的是李巖,皇兄讀過近日名噪長安的《阿房宮賦》嗎?就是李巖所作。”
這孩子有如此才氣?他的見識不凡,竟然名動公卿,前幾日禮部尚書蘇颋不是上了一個夷狄教化疏嗎?其中他就提到李巖對日本留學生創(chuàng)造日本文字的見解……李隆基臉色沉了下來:“《阿房宮賦》是你所作,是不是諷喻朕修建興慶宮的事?”
皇帝都是這種喜怒無常的主,應對稍有不慎,為救父親花的這番心血,前功盡棄不說,連李巖自個兒也得搭進去。
心中惴惴不安,李巖吸了一口氣,拱手稟道:“太宗皇帝有以史為鏡,可知興衰之說,李巖這篇賦也有借古喻今之意?!?p> 這幾句話說得順暢明白,朗朗有聲,李隆基聽得臉色愈發(fā)的陰沉,坐在他身側的武惠妃暗暗搖手示意,讓李巖不要說下去。
玉真公主一下傻眼了,巖哥兒言詞怎么如此犀利?轉頭瞧見永穆公主眼圈兒紅紅,淚珠兒幾乎要落了下來。
“英明之主都知道建造宮室必須考慮民力財力,把握適度的原則,隋煬帝修運河,三征高麗,不顧民力疲憊,一意孤行,導致亡國,高宗皇帝修建大明宮,征服高麗渤海日本,大唐國力鼎盛!李巖愚鈍,聽聞陛下任用姚崇、宋璟等賢相,精簡機構,裁減多余官員,確立嚴格的官員考核制度,加強對地方官吏的管理。陛下常親自出題考核縣令,不知是不是真的?”李巖話鋒一轉卻不露絲毫痕跡,話語中透出奉承李隆基之意,卻言之有物。
李隆基仍然面色沉沉地坐在胡床上,側旁侍立的高力士暗暗觀察片刻,咳了一聲道:“確有此事!”
“陛下勵精圖治,大唐欣欣向榮,已進入了開元盛世,但居安思危,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這《阿房宮賦》洋洋數百言,陛下放在案頭,當一篇警世之言不好么?”李巖拱手問道。
一介少年有如此見識也是難得,李隆基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若有所思喃喃道:“對,居安思危,居安思危?!?p> 武惠妃一見李隆基笑容滿面,心思敏黠,揮手吩咐侍女:“傳膳!”
一個個傳菜的宮女魚貫而入,“功夫耳片!”每上一道菜肴,就有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監(jiān)報菜名,“缽缽雞”“水晶肘花!”“茶香仔排!”……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青瓷食案。
“父皇,你聽說過山中仙釀嗎?”永穆公主剛才自覺有些冒失,這會兒怯怯問道。
“你不提幾乎忘了,太常少卿賀知章今天主動向朕坦白,他在東市搶這山中仙釀,失了大臣的體面,主動要求朕處罰他,言語倒是風趣幽默,令人忍俊不禁,賀知章的書法要在醉后書寫才有神韻,朕不怪他?!崩盥』肫鹳R知章嗜酒如命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武惠妃、玉真公主也跟著笑了起來,大殿上的氣氛頓時輕松起來。
待山中仙釀倒入杯中,清澈透明,酒香濃郁,連侍候在皇帝身邊的高力士都作陶醉狀,嘖嘖贊道:“好酒,好酒,山中仙釀名不虛傳啊。”
見高力士也饞酒,李隆基一高興,便賜座讓他入了席。
雖是天家,也是家人團聚,席上其樂融融,武惠妃千嬌百媚勸酒夾菜,玉真公主說些修道神仙之事,永穆公主講一些山莊釀酒種植的趣事,引起李隆基的注意,頻頻詢問,若有所思。
坐在下首的李巖這頓飯卻吃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酒不敢喝,菜也不敢夾那連骨帶肉,塊大的,唯恐君前失去儀容,給皇帝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
這頓午宴也吃得差不多了,武惠妃暗中為李巖說好話,對酒菜贊不絕口,李隆基也挨個夸獎了惠妃、永穆公主、玉真公主。
一直在下面察言觀色,李巖見李隆基和武惠妃都對酒菜滿意,心中鼓起勇氣,眼下這個機會多好,我是不是該將解救父親的事說一說?
用綢巾拭去嘴邊的油膩,李巖從食案后站起,走到大殿正中,叉手為禮,朗聲稟道:“陛下,李巖有事上奏?!?p> 皇帝李隆基抬頭注視著他,見這少年人物清俊,言行舉止落落大方,又為自己生日用了許多心思,觸動了心事,和顏悅色道:“李巖有事但說無妨,就是要些賞賜,朕也不會吝惜?!?p> 有了金口玉言墊底,李巖的膽氣壯了幾分,畢恭畢敬道:“永穆山莊釀酒,種植苜蓿,釀制蜂蜜,用酒糟苜蓿作飼料,圈養(yǎng)生豬,然后是屠宰,腌臘,供應長安城內的酒肆……不過是李巖想探索一個農耕為基,工商強國的路子?!?p> “農耕為基,工商強國,這個思路很有新意,李巖,有對策但奏來無妨?!崩盥』灰娎顜r欲言又止,鼓勵他道。
“大唐地大物博,各地所產不盡相同,有些物產在當地物多價賤,在另一地卻成了稀罕物,讓它流通起來,百姓商人獲利,市面物質也豐富,物價也降下來了,就像大唐的絲綢,瓷器如能換回天竺(印度)、獅子國(斯里蘭卡)的稻米,他們那兒還有一年三熟的水稻品種……”李巖言詞清晰,娓娓道來,以他來自前世的眼光見識,還不能折服千年以前的皇帝?
偷眼瞥見李隆基神情專注地傾聽,武惠妃心中暗喜,巖哥兒是個有學問見識的少年,以他之才,中進士不難,在朝中早晚會得重用,讓他來給自己的兒子壽王李瑁做老師,他又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兒,自己不是有機會與他見面……
見自己的情郎得到父皇看重,永穆心里喜孜孜的,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掩飾不住。
“自父親入獄,府中親人離散,家徒四壁,李巖有心無力,幸得永穆公主提供山莊,惠妃娘娘和玉真公主出了銀錢,沒有她們的賞識支持,李巖難成其事?!鼻笆雷鰝€報告,都要將領導的名字列在前面,李巖是習慣思維,將武惠妃和玉真公主扯了進來,為她們臉上貼金。
講完后,李巖心中有幾分得意,好歹我以后也是后宮黨,青云直上,不在話下。
后面幾句話提醒了李隆基,他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肅然道:“李巖,以你之才,又是宗室子弟,朕本可以授官,但你年少,卻將心思用在鉆營上,哼,竟然通過永穆公主,玉真公主、進了后宮來討好朕,朕今日念在你獻酒有功,也不責罰你,回去好好反省,準備制科秋試吧!”
宛如晴天炸響一個霹靂,營救父親也泡了雞湯,幾個月的心思努力都白費了,李巖神情呆滯,木偶一般都不知道是怎樣被太監(jiān)送出了宮。
大殿上,永穆公主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站起來稟道:“父皇,李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營救他獄中父親,孩兒也是被他的孝心感動,才幫的他?!?p> 見永穆公主一付小可憐模樣,玉真公主也仗義執(zhí)言:“皇兄不妨派人去大理寺監(jiān)獄問問,自他父親入獄,李巖無論刮風下雨,烈日暴曬,都是他和他兄長親自送去酒菜,從不假手他人?!?p> “哦!”李隆基乍聞此事,心頭一片暖意,面上有些意動,轉眼瞧見永穆公主,她為何熱心地為李巖奔走,心中忽地生疑,驚問:“永穆,怎么不見駙馬王繇同來?”
永穆公主只是低泣抽噎,一時不知作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