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知府衙門。
撻十下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招狠就狠在能讓你知道疼,還偏偏打不廢你,鞭子抽完了都不用歇,直接上班辦公。
宗澤在人力資源管理上面,還是非常有一套的……先打你,然后你還得繼續(xù)給我干活!
………………
“你看看你,有能治疾病的良方不早早獻上,非得挨頓抽才說!活該你白遭這罪!”宗澤痛心疾首,半是寬慰半是訓(xùn)斥的教訓(xùn)李侃。
李侃臉上的肌肉抽了一抽。
很明顯,他在一瞬間有想跟宗老英雄拼命的沖動,但是理智最終壓過了人類最原始的沖動,這口氣,他最終還是咽到狗肚子里去了。
或者說,咽到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啟稟知府大人,屬下前幾日在監(jiān)督募軍之事,時有從軍者李三壯被腹疾所累,倒在城邊,當(dāng)時,有一年輕人路過,獻上藥方,言明能治此癥!屬下不敢擅斷,只能一面請城中郎中辨別藥方真?zhèn)?,一面少量備藥,讓李三壯試藥……?p> 宗澤摸著白花花地胡子,聞言雙眸頓時一亮,道:“你的意思是,那李三壯好了?”
李侃使勁地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是短短兩日,那李三壯已然不吐不泄,如今已經(jīng)幾近康復(fù),屬下不敢怠慢,親自去眼看李三壯的情況,確認其腹疾痊愈,方才敢來向知府大人獻方子……”
“將藥方呈上我看!”
一旁侍立之人急忙將李侃手中的藥方呈上,宗澤展開來看,大致將幾味藥記在心中之后,然后一甩扔給旁邊的親信,道:“送往州醫(yī)署,讓那些庸醫(yī)辯證一下!若是無毒無礙,立刻大量備藥,全城實行!”
“是!”
下方的李侃猶豫了一下,突然又開口道:“大人,還有一件事?!?p> “什么事?”
“咱們磁州府,此次腹疾泛濫,探及緣由,實乃是水源之禍……”
宗澤急忙站起身來:“此話怎講?”
“屬下派人沿水源向上游驗,發(fā)現(xiàn)臨近大名府方向,駐水而落的幾處村莊,早在金兵南下之時,便已被屠村,只是一直不曾被人知曉……那些被屠戮的村莊,尸體盡皆被堆積在河中,久而腐爛……”
“原來如此!”
旁邊,磁州倉司起身驚道:“難怪我們一直以來不曾找到這腹疾的源頭,想不到竟然是金兵蠻子屠殺填河所致!也算是我磁州受天庇護,若是時日在久一些,只怕尸沉腐朽,水源被污更甚,這腹疾之癥怕是要變作瘟疫了,相公需早作對策!”
宗澤點了點頭,道:“速遣漕司帶領(lǐng)工人與民夫前往上游,收殮河中尸體火化,以防瘟疫!另擇步軍總管郭進率領(lǐng)軍卒,守護河道,三月之內(nèi),不許任何人取用河道之水!城內(nèi)挖井取水,補給水源!”
眾人紛紛領(lǐng)命,宗澤突然又轉(zhuǎn)頭看向李侃,道:“李鈐轄!”
“屬下在!”
“你是如何得知,這腹疾之源在水,還是在河道上游之地?”
李侃虛弱地一笑,道:“回大人,屬下實無此能,告知屬下此事者,實乃是這獻藥方的少年書生……”
“少年書生?”宗澤聞言一愣,道:“是誰?”
“屬下已經(jīng)派人探知,向?qū)傧芦I方進言之人,乃是駱千金府中的教書先生,名叫楊陵,乃是一寒門子弟。”
宗澤摸著白花花的胡子,一邊嘀咕一邊念叨道:“楊陵……楊陵,怎么好像有點耳熟?”
旁邊,一名州府官吏提醒道:“大人,你忘了?前一段時間,州內(nèi)大戶駱家中出了事,據(jù)說是給駱千金兒子教書的私塾先生跳井自殺,后被撈了上來,大人您當(dāng)時想要針對這事去尋駱千金說道,不意州內(nèi)諸事繁忙,又有腹疾流行,故而只能暫時擱置……”
宗澤聞言,重重地一拍額頭,道:“對!老夫想起來了!確實是有這么一檔子事!若非你提醒,老夫險些忘卻……咦?難不成這獻藥方的少年書生,與這事有關(guān)系?”
官吏點頭道:“有莫大關(guān)系。”
宗澤聞言一皺眉:“獻藥方的該不是駱千金的混賬兒子吧?若真是的話,老夫可不念他的好!”
官吏聞言,一個蹌踉險些摔倒。
知府大人年紀大了,這腦子反應(yīng)未免有些慢。
“大人誤會了。駱千金姓駱,他自姓楊,如何能是父子?這楊陵乃是被駱家少爺逼至跳井的教書匠也。”
宗澤恍然地拍了拍頭,道:“是他……嗯,一個被紈绔子弟欺負一下,便尋死覓活的小角色,居然能獻上治城中百姓腹疾的藥方……還能超越我等諸人之前,猜度出病源來頭,著實是有意思!”
李侃猶豫了一下,拱手言道:“大人,屬下那日觀這楊陵,頗有幾分本事,那藥方姑且不論,但從能夠算到腹疾之禍是來自水源上游,非是一般書生。如今金蠻猖獗,大人在這磁州招兵買馬,修葺城池,也是為了報效朝廷!何不招這書生前來驗看驗看,若真是個有本事的,不妨……”
宗澤抬起了一只手,擋住了李侃的話頭:“不過是獻了藥方而已,無需大驚小怪,且將這小子的功勞初記在冊,老夫日后別做理會……倒是駱千金這廝,如果金蠻南下,國難當(dāng)前,我?guī)状稳栀浖Z秣,充實磁州軍備,他卻屢屢推脫!委實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前段時間老夫諸事纏身,太忙!現(xiàn)在想起來了,老夫要騰出手來好好收拾他!”
說到這里,宗澤輕輕地敲了敲桌子,一字一頓地補充道:“就先從姓楊的書生身上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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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老師這個職業(yè)挺苦,楊靈現(xiàn)在才感覺得到。
現(xiàn)代人教學(xué)生有國家指定的教材,照本宣科,循規(guī)蹈矩的授課即可,但古代的教育體系明顯沒有那么完善,教學(xué)生學(xué)什么,讀什么書,壓什么題,完全得靠老師自己去猜,自己去蒙。
猜對了,皆大歡喜,學(xué)生登高中舉,普天同慶幸福美滿……猜不中?好嘛!家長學(xué)生一起到你家罵街,說你誤人子弟。
楊靈花了兩個時辰備課,準備來準備去,發(fā)現(xiàn)根本無從下手,所幸也不備課了,直接拿著戒尺,向駱府的學(xué)堂走去。
不備課?那講什么?
隨機應(yīng)變吧,反正駱飆那小子是個廢物,備課也教不會!
于是,楊陵第二次跨入了駱府的學(xué)堂。
古木古香,書齋香鼎,和上一次進來時一樣,駱府書堂的擺設(shè)依舊豪貴典雅,書香筆墨之中透著一股濃郁的奢華之氣。
駱飆今天依舊比楊靈先到了,這小子的恢復(fù)能力強的驚人,前幾天被楊靈揍出的內(nèi)傷顯然已經(jīng)痊愈,此刻正悠哉悠哉的坐在椅子上,左右端著一個小茶壺,右手握著一柄小折扇,瞇著雙眼,在那哼哼呀呀的不知在唱什么濫調(diào)小曲。
“駱同學(xué),心情不錯嘛。”楊陵友善的向他的學(xué)生開了口。
一聽見楊陵的聲音,駱飆似是渾身一個激靈,猛然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雙目戒備地盯著楊陵看,兩只眼睛一閃一閃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楊陵手中戒尺上,眸子中的光滑頓時黯淡,似是那柄戒尺給了他什么難以磨滅的痛苦回憶。
“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睏盍曷朴频亻_口,不急不緩地說道:“上一次你被我設(shè)計揍慘了,心里不平衡想要報復(fù),我勸你最好不要這么做,不然的話,你只有兩個下場……”
駱飆被楊陵一下子說破心事,臉色不免有些發(fā)紅,反問道:“什么下場?”
“第一,我會去告訴你爹,或是去官府報官,連帶著上次跳井的那筆賬在衙門跟你一起算。”
“第二呢……”
“第二,就是我現(xiàn)在把你打死在這里,讓你血濺書堂?!睏盍曷朴频氐溃骸叭绻残赃x擇,我個人覺得第二種方式比較方便?!?p> 駱飆聞言不屑地一抬眼,道:“你憑什么對自己有那么大的自信?”
楊陵微微一笑,抬起左手,揚起手中的戒尺,然后用力向下一揮。
“啪嚓——!”
駱飆旁邊桌子上的小茶壺直接被楊陵用戒尺砸的粉碎。
“不要懷疑,我瘋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不信你可以試試?!?p> 駱飆輕輕滴咽了一口吐沫,看著冷笑不止的楊陵,接著慢慢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楊陵聳了聳肩,向前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掀開衣擺坐下,搖頭道:“青春期的孩子,就是這樣,好說好商量,你們就欺負人,非得來點硬的,把你們嚇唬住了,才聽話?!?p> 駱飆緊緊的盯著楊陵,突然開口道:“姓楊的,雖然那天你打了我,但說句老實話,沖這事我佩服你,現(xiàn)在的你看著才像個真漢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