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公子斗嘴,他是從來沒有贏過,可是每每他輸了,卻總是贏得了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公子的信任。
猶記得那時候,光耀一時的大家族忽然被抄家,他一夜之間由貴公子變成階下囚,申訴無門之下,他萬念俱灰,只待最后判罪。
在升堂定罪前,他卻忽然被釋放,然后,他被帶到了一個風姿卓絕的少年的面前。
少年穿著精致的華服,而那樣的華服,他曾經(jīng)也穿過。
他知道是少年救了自己,可是看著少年那似曾相似的打扮,他心中無端端的生出了一種屈辱,語氣不自覺的變得忿然:“你為什么要救我?”
少年好似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激憤,笑嘻嘻道:“我正好看到了你,獄吏說放你要一千兩,而我正好還有一千兩,所以,我便救了你?!彼恼Z氣悠然閑適,仿佛救下一個人就如買了一件東西一般。
他何曾被人如此折辱過,一千兩,他就這么被人用一千兩交換了!但還沒等他的怒火噴發(fā)出來,少年的神情驀然變得冷漠:“這一千兩銀子,你得還我?!?p> 他聞言不由愣住,倘若是以前,一千兩根本不足掛齒,可如今他是一個戴罪之身,家已被抄,親人被關,他要去哪里弄一千兩來還給少年?
他已經(jīng)一無所有,倘若他無心還錢,便是賴也能將那一千兩賴掉,又不是他叫少年救自己的。
可骨子里的驕傲不允許他這么做,于是,他跪在了少年面前,“我愿以身相抵,還了公子的一千兩?!?p> 誰知少年卻是輕輕一笑,“我不缺人伺候,而且也不是誰想,便能成為我的人?!?p> 他放下尊嚴,放下驕傲去求他,得來的卻是赤裸裸的輕視!一時間,他心中的屈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恨不得馬上死去!
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他欠了少年的債,就該忍受這些委屈。少年下面的話卻出乎他的意料,“我再借你一千兩,你可以拿這一千兩去做任何事,等你賺了錢還我兩千兩即可?!?p> 少年真的給了他一千兩銀子,第一次,他發(fā)現(xiàn)一千兩銀子是那么多,那么重。
這一千兩銀子,便他的全部,包括了他的債,他的自由,他的整個后半生!
他拿走了一千兩銀子,可那時候的他還不懂得精打細算,也不懂得人心叵測,更不懂得先謀后動,他急切的想還清身上的債務,讓自己的名字重新尊貴起來——他進了賭坊。
然后,輸?shù)袅艘磺伞?p> 他去找少年賠罪,少年卻不聞不問,又給了他一千兩。
他咬著牙,又拿走了一千兩去做生意,卻血本無歸。
少年又給了他一千兩,他又虧了,少年再給一千兩,他再起失去……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欠了少年多少錢,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賺錢,一定要賺很多很多的錢……
終于,他在一次瓜果生意中賺到了第一筆錢,很快就賺到了第二筆,第三筆,第四筆……后來他來到良城,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賈,最終還清了自己欠給少年的債。
但他知道自己還清了少年的錢,卻還不清少年給他的一切——
機會,金錢,地位,自由,還有……尊嚴。
從此以后,他決定效忠少年,此生此世,絕不背叛!
往事歷歷在目,韓珉不免心有戚戚,但在看到那一抹墨藍的時候,心中又平和下來,他很慶幸自己遇上這樣一個亦主亦友的人。
“姑娘……似乎跟傳聞中的很不一樣。”韓珉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說出口。
還未見過她之前,便已聽過無數(shù)關于她的傳聞,今日雖然沒有正面相見,可他在屋內聽到她從容不迫的聲音,聽到她奮不顧身下水救人,之前關于她的種種認知,都在一瞬間被徹底推翻。
他真的不確定,是傳聞有誤,還是她變了。
“鳳凰涅槃重生,又怎會是原來的鳳凰?”語氣中的肯定大于疑問。
物是人非之后,人還是原來的人,卻不再是原來的她,就好像……七年前一樣。
韓珉知道那女子是為何流落于此,也知道墨衍謀事素來沉穩(wěn),但思來想去,終究不放心:“那人真的會為她做到那一步?”
若是能為她做到那一步,又豈會讓她有這般遭遇?
墨衍輕描淡寫道:“他做不到也會有人讓他做得到,我需慢慢等著,至于他能為她做到哪一步……青峰山的情況如何?”他忽然話鋒一轉,沒有說下去。
韓珉一怔,馬上道:“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不會讓人起疑,只是那日守城門的士兵沒有絲毫異常,查不出姑娘到底是怎么離京的,青峰山那里也沒留下蛛絲馬跡?!?p> 墨衍沉吟許久,忽而冷笑起來:“蒙京可是越來越熱鬧了。”
“那此事是否還要查下去?”
墨衍笑道:“青峰山那里先不管了,蒙京那里也不查了,我們只管等著看戲就是了?!?p> 高大莊嚴的殿堂里面,身著紫色華衣的男子正在頷首看書,只見他以金冠束發(fā),以美玉為帶,面容俊雅,身姿高華,滿室的珠光寶氣在他的映照下都黯然失色。
這樣的人,應當高坐明堂,從容不迫,指點江山。
他的姿態(tài)端正完美,神采無懈可擊,只是,那握著書卷的手指卻因過于用力而泛白發(fā)抖,厚厚的書卷也因此彎曲。
倘若有人一直在旁邊看著,定然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看著的這一頁書,已經(jīng)許久沒有翻動。
忽然,寂靜的殿內響起一個輕微的聲音,一個黑影如青煙一般掠進來,跪在殿堂的角落,“稟殿下,那二人已經(jīng)去往齊城?!?p> 男子優(yōu)雅從容的面容上出現(xiàn)一道裂痕,雙手緊緊的拽著書卷,終于,“嘶”的一聲,紙張因不堪承受重力,被撕開了一角,寂靜將聲音放大,生生刺耳。
那二人追到齊城,自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行蹤,可是,為什么是齊城?為什么那么遠?
這時,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男子揮了揮手,黑影便不聲不響的消失在角落。
不多時,從殿外走進來兩個人,一個身著黑色勁裝,高大英挺,一個身著黑色寬袍,高挑纖瘦。
兩人齊齊向男子行禮:“殿下?!?p> 男子擺了擺手,“不必多禮?!?p> “殿下,他們還沒有找到?”見紫衣男子神情間現(xiàn)出一絲落寞,勁裝男子問道。
紫衣男子輕輕搖了搖頭,不愿多說。
“請恕屬下直言,眼下正是關鍵時刻,殿下切不可為了一個女子亂了陣腳?!眲叛b男子神情嚴肅,語氣鏗鏘有力。
男子聞言,抬眸瞥了勁裝男子一眼,勁裝男子頓覺背脊一陣發(fā)涼,不敢再多說一句,但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他效忠于殿下,自然是為了殿下日后能成就大業(yè),而不是只知兒女情長。
殿中一時變得壓抑起來。
“殿下……”寬袍男子忽然開口,可話才出口,就被那高坐上的男子揮手打斷,“你們先下去吧?!?p> 他抬手遮住雙眸,忽然倦極了。
殿下的二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寬袍男子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勁裝男子一個眼神壓住,前者輕輕嘆了口氣,無聲的行了個禮,默默的退了出來。
這一夜,良城下了雨,梧園中一片寧靜,蘇薇聽著悉悉索索的雨聲,好眠無夢。
次日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有些灰蒙,正是將亮未亮的時候。
自打她身體恢復之后,便不再讓笙曉前來伺候,只每日辰時來給她送早餐,現(xiàn)在時候尚早,笙曉應該還沒有起身。
睜眼瞪著帳頂許久,蘇薇再次撩起帳幕,天色已經(jīng)亮了一些,晨間的冷風呼呼吹進來,刮得窗扉吱呀直響,在寂靜之中,顯得尤為的刺耳。
蘇薇皺了皺眉,爬起來去關窗。
關了窗,更沒有睡意了,站在窗前許久,她忽然穿上衣服,推門而出。
四下無人,繁茂的花木從濃縮成大片的陰影,遠遠望去,不覺有幾分陰森,蘇薇漫步園中,心情卻極其平靜。
十六天。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十六天了,這些日子來,幾乎每日都在為了生存而奔波,難得有時間這么靜下心來駐足觀賞春景。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走出西院,進入了一片梧桐林。
夜里下了雨,梧桐葉上還掛著水珠,顯得格外的嬌嫩,蘇薇抬手彈下一滴露水,落在手心,一片冰涼,心神也隨之愈發(fā)的清明。
今天得去青竹園查看謝照三人的進程,他們這些日子一直在趕稿,夠辛苦的,過兩天再去找韓珉談談,盡快將事情定下來,到了五月就可以賺到第一桶金,將欠了墨衍的錢還給他,然后搬出梧園,而墨衍那時候應該回蒙京了,笙曉也會跟他回去,如此一別,也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見面……
這將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場別離吧。
輕輕嘆了口氣,蘇薇抬起眼眸,忽然發(fā)覺自己不知何時走進了一片陌生的梧桐林,已經(jīng)不知來路。
ps:學校網(wǎng)絡還是沒好,要是晚上還是連不上,就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