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結(jié)束,人群開始四散。樹林中充斥著散亂的火光,寥落的談話聲間或響起。
可米娜仍舊伏在一叢山茱萸的陰影中,大氣也不敢出。她一手伸進(jìn)裙子的兜里,摩挲著那把剔肉刀的刀柄,一邊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眼前人群的動向。
她的目標(biāo)只有一人,正是那得了山姆·霍斯的顱骨,此時正得意洋洋地向每個人告別的詹森。
只要等到他落單的時候,若是運(yùn)氣夠好——
由于緊張,冷汗一粒粒從米娜的鼻尖沁出,又與冬季林中的寒霧混為一體。她能感到太陽穴的血管在隨著自己急促的心跳而突突搏動著。與此同時,壓力促使她兩眼出現(xiàn)了隧道視覺,令眼角余光模糊成一片朦朧的黑暗。
集會的人群確實在漸漸減少了。三三五五持火把的人影開始朝著樹林之外、格林維爾鎮(zhèn)的方向移動。正如米娜所期望的那樣,詹森巴不得向所有人炫耀,正一個個問候過去,以至于留在了隊伍的末尾。
又過了五六分鐘,當(dāng)米娜的手腳變得冰冷如鉛塊一般時,詹森終于被獨自一人留下——同他作別的最后三人是格林維爾的鎮(zhèn)長一家。當(dāng)鎮(zhèn)長不耐煩地揭開面罩、露出真容時,米娜辨認(rèn)出他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可無論如何,這或許是開始行動的最好時機(jī)——
米娜打定主意,一手挽起礙事的裙邊,一邊悄悄直起腰來。她從山茱萸樹旁退開、企圖從詹森的側(cè)面繞到他背后去,卻冷不丁撞上了什么。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卻突然被一只手臂鉗住了脖子——
潛伏在黑暗中的竟不只她一個人!對方力氣大得離譜,個頭比米娜整整大了兩圈,不管她怎么掙扎,始終像磐石一樣一動不動。當(dāng)米娜下意識地抬起握著刀的那只手、朝著約莫是他面門的方向揮去時,只聽見了一聲壓抑著的咒罵?!坪鮿澲辛耸裁矗粋€像是眼鏡的玩意兒從那人鼻梁上落下,滾入了草叢。
可這番小小的抗?fàn)帥]能為她爭取來自由。對方好整以暇地伸出另一只手攫住她握刀的那側(cè)手臂,手勁也大得出奇。那力道一下子令米娜疼出了眼淚花來,再也抓不穩(wěn)剔肉刀了。
刀子落地的瞬間,那人也隨之騰出手、封住她口鼻,令她發(fā)不出聲音來。
米娜陷入恐慌——她越是踢打,那制住她脖頸的手臂便勒得越緊,還愈發(fā)往上提,幾乎讓她雙腳離地。
“誰叫你始終不跑呢,小野鹿?!被靵y中,那人湊到她耳邊,輕言細(xì)語地說道,平穩(wěn)的嗓音反而比公然叫罵還要嚇人,“識相一點,我就放你一馬——不要逼我擰斷你的脖子?!?p> 米娜僵在了原地,顫抖著止住一聲卡在嗓子眼里的嗚咽。她踮著的右腳不合時宜地抽筋了,從腿腹傳來一陣虬結(jié)的痛感。
在確認(rèn)她不再抵抗之后,那個擒住她的人影滿意地哼了一聲,松開了捂住她口鼻的右手。
“好姑娘。”他心不在焉地說著,邊用空出的那只手摸索著什么,發(fā)出簌簌的響聲。與此同時,挾住米娜脖子的那只手也微微松開,把她往下放了放——米娜的兩腳終于完全著地,可腿軟令她站不太穩(wěn)。
“你要做什么?”她壓下淚花,沙啞地問道,上氣不接下氣,兩手還扣在那人的手臂上。
“就你一個人?”對方無視了她的問題,反倒咋舌感嘆道,“單槍匹馬混進(jìn)集會,勇氣可嘉啊,小姐?!?p> “我們一行還有六人,你要再不放我走,我表哥就要......”
“你當(dāng)我聽不出謊話嗎?”那人冷冷反問道。
米娜閉了嘴。她同時也閉上雙眼,顫抖著深吸一口氣。
“呵。你倒像是計劃過一樣——我看你是準(zhǔn)備等詹森一個人落單的時候,搶奪他手里的顱骨,是吧?”那人嗓音又重新柔化了下來,倒不像是他綁架了米娜,反而像是二人在嘮家常似的。
聽到他的問話,米娜下意識地朝詹森的方向望去——此時他正站在三四十步開外的不遠(yuǎn)處,擎著火把,對自己身側(cè)發(fā)生的一切仍舊毫無知覺。
“你準(zhǔn)備憑什么要挾他?就憑你那把破破爛爛的鈍刀?”拿住米娜的那人在她身后嗤笑一聲。
“只要能繞到他背后——只要他沒有察覺到——”米娜支支吾吾地抗議道。
“你簡直有勇無謀到了可笑的地步,小姐?!蹦侨擞趾吞@可親地笑了一聲,“或許我應(yīng)該幫你一把,就地幫你了解性命,讓你免于自己行為所帶來的苦果?”
米娜不吭聲了。她暗暗使勁,想要掙脫那人的擒拿,卻又被越勒越緊了。
“我想你還應(yīng)該為此而答謝我?!彼院逍『⑺频囊粽{(diào)噓聲道,完全無視了因痛苦而全身扭曲的米娜,“——你打算用什么作謝禮,嗯?”
仿佛戲弄獵物的貓一樣,等到米娜近乎窒息、再度放棄掙扎時,她的綁架者又帶著殘酷的愉悅,微微放松手臂,給她以暫時的喘息機(jī)會。
“也罷。再這樣下去,我也會開始感到厭煩的。”那人一邊聽著米娜發(fā)出干嘔,一邊疏離地評價道,“要知道,我也并非什么惡人,做這樣的事并不會讓我獲得快感——只是為了達(dá)成目標(biāo)罷了,我同你并沒有任何個人恩怨,小姐。”
他說著,把空著的一只手伸向米娜腰際——她渾身起滿雞皮疙瘩,可后者只是把什么沉甸甸的東西放進(jìn)了她裙子的口袋里。
“即使放任你不管,我看你也能很快弄丟自己的小命?!蹦侨苏f著,竟松開了制住米娜的那只手——她站不穩(wěn),跌跌撞撞地倒落在地,又立刻手腳并用、朝著遠(yuǎn)離那家伙的方向撲了兩步。那人塞在她口袋里的東西礙了她的步伐,于是米娜不自覺地把它掏了出來——她摸到一根冰涼的金屬管,冷不丁意識到那原來是把左輪手槍。
“小心啊,丫頭,這槍可已經(jīng)上了膛?!蹦侨巳耘f愉快地沖她說道,一邊在黑暗中動了動,似乎正悠然尋找著自己掉落的眼鏡。
米娜哆嗦著,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半晌,她摸到槍把上扳機(jī)的位置,于是舉起那冰冷的鐵器,用槍管對準(zhǔn)了那人。
可后者無動于衷。
“去吧,去完成你的復(fù)仇吧?!卑敕昼姾?,見她沒有動靜,那人甚至催促道,一邊戴上自己的眼鏡。
“你到底想要什么?”米娜再次質(zhì)問道。
一道火光倒映在那人圓圓的眼鏡鏡片上。米娜看不見他的臉,可不知怎的,她確信自己看到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混沌、沖突、受不安與躁動驅(qū)使的群眾。不管你的嘗試成功與否,都能助我攪渾這潭水?!グ?,姑娘。”他撂下這樣一句話,繼而像潛入深海的巨鯊一樣,一步步后退,漸漸重新隱匿進(jìn)黑暗之中。
驚魂未定的米娜仍舊舉著那把左輪手槍,指向那人龐大的背影。
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好像下了某種決心似地,扣動扳機(jī)。
——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咔噠”一聲,左輪的單槽轉(zhuǎn)過一格,子彈啞火了。
有那么將近一分鐘時間,米娜就這么僵在原地、舉著手槍,像是看見魔鬼本人降臨了一般,瞪視著襲擊者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