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張?jiān)缭缙饋恚鹊胶髨@蹦跳一回,又練了兩遍太極拳,正準(zhǔn)備回內(nèi)院沐浴更衣,忽聽得正對投醪河的后園小門“砰砰”響,心道:“誰這么一大早來走后門,還踢門,如此無禮?”走到門邊問:“誰人?”
沒人應(yīng)聲,張?jiān)鸵詾槭悄膫€早起的頑童經(jīng)過這里順便踢了幾下門跑了,很可能就是張定一,那小子最近沒去社學(xué)讀書,整日東游西躥,幾次到他這邊來,見他在聽書或者練字,就無趣地走了——
張?jiān)D(zhuǎn)身回去,沒走兩步,又是“砰砰”的踢門聲,張?jiān)纛^喝道:“什么人!”
這次有回應(yīng)了,卻不是人話,而是一聲騾鳴。
張?jiān)泵θグ瘟碎T栓打開后門,果然是白騾雪精,一早在河邊吃草吃得滿嘴青沫,就到東張這邊來了,白騾雪精這些天在張?jiān)液髨@待慣了。
武陵在穿堂口叫道:“少爺,水備好了——哈,雪精回來了,哈哈,雪精喜歡咱們這里。”昨日傍晚張?jiān)屗蜒┚珷炕匚鲝堖€給張岱,他就很不樂意,垂頭喪氣的,沒想一早起來就看到這白騾回來了,真是喜出望外,趕緊過來牽著雪精,撫摸其脖頸背脊,很是親熱,對張?jiān)溃骸吧贍敚灰蜒┚突匚鲝埩?,好不好??p> 哪里有動靜,哪里就有小丫頭兔亭,這小丫頭見白騾回來,喜笑顏開,也央求道:“少爺留下雪精吧,雪精只吃草,不吃飯?!?p> 張?jiān)Φ溃骸靶行行?,就留下,我等下對宗子大兄說。”
武陵和兔亭歡天喜地,圍著白騾雪精打轉(zhuǎn)。
……
用罷早餐,張?jiān)陆硪恍碌爻鲩T了,小奚奴武陵跟隨侍候,先去西張拜見族叔祖張汝霖,在北院垂花儀門外,那個領(lǐng)他進(jìn)去的婢女不是上回那個看一眼就臉紅的美婢,張?jiān)S口問起,那婢女道:“介子少爺是說蓮夏嗎,蓮夏她爹爹病重,所以暫不來隨侍?!?p> 張?jiān)牡溃骸澳敲梨竟婢褪巧徬?,?dāng)日怎么會被張萼叫去如此這般呢?”一抬頭,就已看到族叔祖張汝霖頭戴凌云巾,穿著直裰道袍,立在廊階上——
見張?jiān)M(jìn)來,張汝霖笑道:“你倒來得早,老夫都還未用飯,你且到書房稍候?!?p> 張?jiān)蜃迨遄娌媸殖Z,就去族叔祖的書房等著,族叔祖的書房比較凌亂,書畫、卷帙堆得到處都是,不是婢仆偷懶,而是張汝霖不讓婢仆整理,一整理反而找不著他要找的東西了——
張?jiān)姇郎嫌幸环饷碌乃山T箋,紅帕包裹,上書“友生董其昌拜”六個小楷,董其昌的字很好認(rèn),小楷高秀圓潤、豐神獨(dú)絕,張?jiān)郧耙娺^影印的董其昌書帖,這真跡是第一次見,看來族叔祖張汝霖與董其昌有往來,以后他想必也能有機(jī)會見到書畫雙絕的董其昌。
族叔祖的案頭堆了很多書,都是音韻訓(xùn)詁之類的書,一支湖州中鋒羊毫擱在硯臺上,筆墨半干,還有一卷裝訂好的空白書冊,首頁用繩頭小楷寫了幾行字,張?jiān)S便瞄了一眼,族叔祖好象是要編纂一部韻書。
等了小半個時辰,一個侍僮過來說:“介子少爺,大老爺喚你去?!?p> 張?jiān)愀鞘藤讈淼角皬d,張汝霖已準(zhǔn)備停當(dāng),兩個侍僮、六個健仆隨行,張汝霖乘帷轎,張?jiān)死K轎,一行十余人出門向東往會稽行去,王思任府第距離山陰府學(xué)宮大約有七、八里地。
過了府河,便是會稽縣城,張汝霖對張?jiān)溃骸爸o庵在會稽山下的避園尚未建成,現(xiàn)今他還是住在城中,我昨晚遣人先去問明白了,免得今日拜訪不遇。”又笑道:“謔庵先生對你很器重,說張介子小友來訪,他要倒屣相迎。”
張?jiān)溃骸白鍖O近日讀了謔庵先生闈墨三十六篇,很是驚訝,沒想到時文也能這么寫,極富才情想象,并不輸于唐宋古文。”
張汝霖微笑道:“學(xué)劉啟東的時文易,學(xué)王謔庵的時文難,你可得用心啊,莫要畫虎不成反類犬。”
說話間,過了杏花寺,杏花寺四周遍植杏樹,這深秋時節(jié),當(dāng)然沒有什么杏花,葉子都落盡了,樹丫光禿禿的。
王思任府第就在杏花寺東邊,有張氏健仆先行投刺通報(bào),兩頂轎子停在王宅大門前時,王思任已經(jīng)迎了出來,拉著張汝霖的手笑道:“肅翁來得好早,這才辰時末,就已到了外縣。”
張汝霖笑道:“謔庵才名遠(yuǎn)播,孫輩求師心切,今日一早就到我那邊候著了——張?jiān)?,還不過來見禮?!?p> 張?jiān)锨笆┒Y。
王思任含笑上下打量著張?jiān)?,說道:“一個多月不見,張世兄風(fēng)采愈佳了,想必是聽書多有領(lǐng)悟?!?p> 張汝霖道:“正是,張?jiān)湛嘧x《會稽王季重闈墨三十六題》,頗有所悟?!?p> 王思任迎張汝霖、張?jiān)雰?nèi),邊走邊道:“山陰書商可惡,將我墨卷胡亂刊印,售價奇高,卻不分我半兩銀子?!?p> 張汝霖笑道:“難道貴縣的書商就肯分你銀子?”
王思任道:“會稽書商尤為可惡,道上遇見我,會說季重先生,你那是時文集子近來是洛陽紙貴啊,雕版都印廢了幾版,季重先生聲名遠(yuǎn)播了——也不分我銀子,瞧那神氣,似乎我還得請他喝酒謝他?!?p> 張汝霖大笑。
張?jiān)牡溃骸爸o庵先生倒很有版權(quán)意識。”
入廳分賓主坐定,張?jiān)瓫]敢坐,站在族叔祖身側(cè)。
張汝霖品了兩口茶,說道:“謔庵也知道我今日來意,就是帶張?jiān)瓉戆輲煹?,束脩贄禮都已備好,張?jiān)?,磕頭吧。”
王思任道:“且慢,兩個月不到的時間教他寫出讓人心悅誠服的時文,這個在下敬謝不敏。”
張汝霖笑道:“謔庵也知此子與人打賭之事嗎,拜師只是拜師,能學(xué)到什么地步在于他自己,至于賭約,他自己另有良策,不用替他擔(dān)心?!?p> “哦?!蓖跛既慰粗鴱?jiān)槵F(xiàn)笑意,道:“那好,不過我還要先考考他?!?p> 張汝霖道:“此子近來用功頗勤,謔庵盡管考他便是?!?p> 王思任先問張?jiān)鼇矶甲x了哪些書,聽張?jiān)卮鸷?,點(diǎn)頭道:“果然勤奮?!北憔汀栋舜蠹椅拟n》和《文章正宗》這兩部書向張?jiān)瓎柫肆鶄€疑難,張?jiān)灰蛔鞔稹?p> 張汝霖捻須頜首,顯然很滿意族孫的回答,王思任提的這幾個疑難可不是一般死記硬背就能答得上的。
王思任贊道:“此子聰慧過人,辨析精微如老儒,這如何是童子的識見!好,你就留在我這里,我教你三個月,有三個月時間就能得授我所領(lǐng)悟的時文精義,當(dāng)然,這只是窺了門徑,而要真正寫好八股,至少三年的磨礪?!?p> 張?jiān)?dāng)即鄭重拜師行禮,王思任留他祖孫用午飯,張?jiān)驗(yàn)橐厝?bào)知母親,午后便隨族叔祖回了山陰,說好明日再來王思任府上,算是上門弟子,要住在王家,以便朝夕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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