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字營開拔不久,前鋒斥候就傳回消息,皇甫嵩退兵時沒有走通向隴關(guān)的大道,反而一路向隴縣而去。小老虎得到消息時心頭就是一驚,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皇甫嵩的舉動讓小老虎產(chǎn)生了極為不安的直覺。
從上邽往隴縣,沿途都是山路,雖然山勢都不甚高,但是溝壑縱橫,隨便找個溝溝坎坎,藏下幾百人好不費勁,是設(shè)伏的絕佳地勢?;矢︶匀羰怯幸鈱Ω痘⒆譅I追兵,就絕不會放棄這么好的戰(zhàn)場。至于說皇甫嵩會不會一時疏忽,沒有預(yù)料到虎字營發(fā)兵追襲的可能,那幾乎就是玩笑話了。
看著道路兩旁的丘陵,還有路徑隱約可辨的溝壑山口,小老虎眉頭緊蹙,一個勁地嘬牙花子?;矢︶源筌姖u行漸遠,只剩下隊伍的一點尾巴,隨時都會隱入山陵樹木的遮蔽當(dāng)中,又好像故意將身影顯露出來,勾引虎字營繼續(xù)追擊。
“傳令下去,全軍不分各營各屯,每一個人都是斥候。每過一個山口,隊伍最前面的那個屯就分散出去搜索,探查官軍伏兵?!毙±匣⒆聊チ税肷危_始下達他從軍以來最復(fù)雜的一道軍令,“進了山口之后,不須走遠,只要五六里地沒有發(fā)現(xiàn)敵蹤就可以回來。反正我們與皇甫嵩離得不遠,就算他要安排伏兵,也沒有時間,藏不了太深?!?p> 小老虎身邊的行軍司馬等人都是老邊在邊家莊時調(diào)教出來的,歷經(jīng)一年多的血戰(zhàn),沒有死的都已經(jīng)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了。聽到小老虎的軍令,行軍司馬便道:“兵馬散出去容易,收回來的時候卻難了;到時候兵找不到營屯主將,營屯主將又找不到各自的兵卒,這樣一來,行軍時豈不是亂套了?”
“亂一點怕什么?只要我這個主將不亂就行!”小老虎斬釘截鐵,顯露出異乎尋常的自信,“散出去的兵馬以一伍為一隊,把我的軍令傳到每一個伍長耳朵里;每一伍回來的時候,不需要去找各自營屯的長官,只管回到隊伍里就是,回來的時候最先看到那一屯,就暫時歸哪一屯?!?p> “這樣能行嗎?到最后營屯主官都不認識手下伍長、伯長了,要是真的打起來,就成了亂戰(zhàn)!”行軍司馬駭然道,“小郎君,這么干的話,容易出亂子的?!?p> 小老虎環(huán)視四周,突然伸手從掌旗官手中接過虎字旗,朗聲道:“沒什么不行的,這樣的地形,打起來就是亂戰(zhàn),只要皇甫嵩敢打亂戰(zhàn),我就奉陪到底。告訴弟兄們,再怎么亂都不要怕,只管看我手中的虎字旗——虎字旗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如果大軍亂了就照亂了打,如果不知道該干什么的,就跟著虎字旗走,跟著我走!”
說到最后,小老虎的聲音愈發(fā)高亢,清朗端重的聲音傳遍虎字營每一個將士耳中,一時軍心振發(fā),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歡呼起來,很快帶起全軍同聲高呼:“虎將軍……虎將軍……”千人振臂,聲徹云霄。
距離虎字營不遠的韓遂等人被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驚起,目視虎字營眾志成城的高昂斗志,相顧駭然。韓遂注視著被麾下將士簇擁著的小老虎,目中閃動著耐人尋味的光芒;他身旁的閻行卻沒有韓遂那樣深沉的心思,與小老虎年紀相當(dāng)?shù)乃?,此刻眼中滿滿的只有驚羨之意。
在韓遂等人的目送之下,虎字營將士近乎于莽撞地一頭扎進高低起伏的丘陵之中。
雖然山路崎嶇,但是虎字營中都是涼州土著,早就習(xí)慣了西涼的地形道路,山中走馬也是尋常事;在主將的催促下,大軍行進的速度一點都不慢。依照小老虎事先的部署,每當(dāng)遇到一處山口溝壑,排在最前頭的兵馬就會被分散到山口溝壑中去探查消息,每一個騎兵都被當(dāng)成斥候使用;一支又一支人馬被分散出去,而緊隨其后的隊伍則一步不停,越過山口直進,全然不顧可能存在的官軍伏兵。
被派出去的隊伍很快又相繼返回,就近融入行軍隊伍當(dāng)中,等待著下一次輪換成為斥候。原本有可能造成混亂的舉動,在小老虎事先的安排下,卻顯得雜而不亂。就好像一個蜂巢中群蜂四出,看似去往四面八方,茫無頭緒,但是最后都會回歸到蜂巢中來;所不同的是,虎字營這個蜂巢,是在群山之中不停地移動的。
這個時候的虎字營,就好像一團流動的水,往來的士兵們就是細細的涓滴之流,水滴融入水流,自然而然融為一體,不見絲毫滯礙。
前行三十余里,遠處皇甫嵩大軍后隊的背影變得越來越清晰,小老虎的心神也變得越來越凝重。就兩軍距離而言,如果官軍有意設(shè)伏,眼下就是最好的發(fā)動時機。
還不等小老虎定下心思,就聽到左后方山谷深處,半空一道激烈的鳴鏑聲。小老虎聞聲不驚反喜:“終于來了。”
自從匈奴冒頓單于造出鳴鏑,并以之作為號令使用,鳴鏑箭逐漸演變成為騎兵必備之物。鳴鏑早起來簡單,但是使用時聲傳二三里,是騎兵傳遞緊急消息時最便捷的工具。鳴鏑一響,虎字營不待小老虎下令便聞風(fēng)而動,陣型忽地展開,做好了作戰(zhàn)的準備。
兩側(cè)溝壑中官軍伏兵四出,卷地而來。這里的山陵并不甚高,山谷溝壑間雖然地勢不平,但是仍勉強可供騎兵奔馳。皇甫嵩統(tǒng)帥的官軍騎兵極為精銳,搏殺沙場的經(jīng)驗也十分老道,一俟從兩側(cè)殺出,倏地四散,看著漫山遍野都是,好像是從四面八方殺到,叫人很容易產(chǎn)生深陷重圍的錯覺。
若是尋常隊伍,叫官軍驟然殺個冷不防,難免就會亂了陣腳,就如同在仇池遇襲的韓遂所部一般。不過此番遇見的是虎字營,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⒆譅I本身就是一支仿照官軍規(guī)制建立起來的軍隊,不論軍心之堅韌、軍法之嚴肅、軍令之嚴整,在涼州軍中都是首屈一指,而且身經(jīng)百戰(zhàn),縱然遭遇變故,也不會輕易動搖;更何況,他們的主將小老虎事先早有安排。
小老虎搏殺疆場以來,屢建奇功,讓虎字營的部下們建立起一種近乎于盲目的信任。當(dāng)虎字旗迎風(fēng)磨動之際,所有將士耳中都不約而同回想起此前小老虎落地有聲的話語:“虎字旗在哪兒,我就在哪兒……跟著虎字旗走,跟著我走!”
隨著虎字旗的搖動,一道道軍令迅速傳達了下來,軍令不再區(qū)分各營各屯,但是依舊清晰而明確。行軍的隊伍迅速中分左右,分別迎上了從左右山谷中殺出的官軍伏兵。小老虎自己卻高擎虎字旗,悍然列陣中道,面對著返身殺回來的皇甫嵩中軍人馬。
相隔百余步,皇甫嵩的前鋒停了下來,皇甫嵩的大纛也停了下來,從中路殺回的官軍人馬,全都停了下來。而兩側(cè)的山谷中,喊殺聲震天動地。
就如同小老虎事先預(yù)料的,山谷溝壑,雖然容易藏兵,卻不容易指揮調(diào)動;一旦交戰(zhàn),兩軍的陣線哪怕一開始的時候再嚴整,也會被地形切割得四分五裂。這種時候,考驗的就是軍隊的意志和韌性——這兩條在小老虎的虎字營中都是不缺的。
兩支同樣顯得有些雜亂的大軍廝殺在一處,難分難解,很快就分不清敵我戰(zhàn)線。
皇甫嵩駐馬于山頭,面色異常凝重。眼前的伏擊打成了一場亂戰(zhàn),官軍不占絲毫優(yōu)勢。雖然皇甫嵩手中兵馬多過虎字營,但是以此處的地形,根本無法全部展開兵力,所謂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也就無從談起。更可慮的是,伏擊不成,叛軍亂而不敗,對皇甫嵩而言,這一仗就成了毫無意義的消耗戰(zhàn)。即便擊敗了叛軍,以這里的道路和地形,也不可能追擊敗兵,就算勝了,也得不到更多的戰(zhàn)果——這樣的仗,皇甫嵩根本不想打。
心中一聲喟嘆,皇甫嵩黯然下令:“命交戰(zhàn)各部撤回來吧!”先是在上邽城郊,現(xiàn)在又在山路半途,一日之內(nèi),被逼得兩次主動退兵,對皇甫嵩這位百戰(zhàn)宿將而言,也是極少見的失利。
“將軍,眼下怎么辦?”梁衍小心翼翼地問道,“叛軍既有防備,要想破敵就不易了。有這么一支人馬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們再去隴縣,似乎也沒有太多機會?!?p> 皇甫嵩陰沉地凝視著遠處山路,一桿黑色的虎字旗迎風(fēng)招展,異常地醒目?;⒆譅I的表現(xiàn)、小老虎的表現(xiàn),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乎他的預(yù)料。
“老夫還是小看了他……”皇甫嵩沉聲說道,每一個字都透露出他心頭的凝重,“那小賊……竟是天生的將才……心腹大患、心腹大患吶!”
“傳令董卓,若是北宮伯玉那邊還沒有機會,就不要再糾纏了,盡快設(shè)法脫身,接應(yīng)我部撤回隴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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