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不應該得罪他!”,屏風后閃出一個纖細修長的紅發(fā)身影,語氣中似乎有幾絲嗔怪。
“我原本不想得罪他!”任令羽眉頭緊蹙,語氣冷漠,“我只是想,他難得有求于我,我不過是希望能借機勸勸他,不要讓北洋海軍就這般放任自流下去……只是他的性情,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言及于此,他那張勉強算的上清秀的面孔上已滿是陰霾。
“他畢竟是北洋海軍中的右翼總兵,一些傲氣總是有的,你一介布衣,即便是讓讓他又如何?,Peri似乎有些無奈。
“傲氣么?”,任令羽仿佛有些悵然若失,“如果真的只是傲氣,那可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幸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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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還是懵懂少年時,對于這位在黃海大戰(zhàn)中率“定遠”英勇奮戰(zhàn)、而后又在慘烈的威海衛(wèi)保衛(wèi)戰(zhàn)中自殺殉國的北洋水師右翼總兵也曾滿是敬仰之情。
為人“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練兵“治軍嚴肅,凜然不可犯”;論國事、軍事,?!爸覒嵓ぐ?,流露于言詞之間,而不自覺?!薄踔猎斆尜|問李鴻章,如停止購艦,則“一旦僨事,咎將誰屬”?——言語中的慷慨耿直,曾一度讓任令羽神往不已!
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這位昔日在他心中曾近乎完美的英雄的形象開始悄然發(fā)生變化……
“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
從任令羽今日自己的接觸來看,“不可一世”這4個字,劉子香算是占齊了,至于“豪爽”二字則未為盡然!比起“豪爽”,或許“剛愎”這兩個字更適合他一些。
至于“治軍嚴肅,凜然不可犯。”,北洋海軍的訓練廢弛,正是從劉步蟾一手導演的“撤旗事件”后開始,
在治軍嚴格的瑯威理離去后,北洋海軍的訓練水平開始直線下降,各級軍官紛紛棄艦登岸,視《北洋海軍章程》中“以船為家”的規(guī)定為無物!
而作為《北洋海軍章程》的主要制訂者,劉步蟾對這一眾“閩黨”成員的違規(guī)之舉又可曾稍有鉗制?這又豈是一個“法不責眾”所能搪塞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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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性情不好,你就忍忍不就得了?”,Peri饒有興味的看著任令羽的臉,繼續(xù)問道。
“我原本就不想討好他!”,任令羽的語氣中已經(jīng)透出了幾分恨恨!
如果說之前初見面時他對劉步蟾還稍有些敬仰和希冀的話,那這一番交談下來,他內心中僅存的一點期望也蕩然無存!
“不過是一個口無遮攔外加負氣任性,何必呢?”,Peri還是一臉的好整以暇,似乎對任令羽難得一見的氣急敗壞相當?shù)臐M意。
“口無遮攔?負氣任性?”,任令羽冷笑出聲——按后人“為尊者諱”的說法,這8個字應該叫做“忠憤激昂,流露于言詞之間,而不自覺”……
當真如此?
——1894年11月14日,北洋海軍左翼總兵、“鎮(zhèn)遠”艦管帶林泰曾指揮“鎮(zhèn)遠”艦進威海灣西口時,因為潮漲風溜導致浮標移動,使“鎮(zhèn)遠”航向出現(xiàn)偏差導致觸礁,艦底被暗礁撕破。
這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近2個月大東溝之戰(zhàn)中,北洋艦隊已經(jīng)戰(zhàn)損“致遠”、“經(jīng)遠”、“超勇”3艦。除此3艦外,在戰(zhàn)場上一直奮戰(zhàn)到“首尾各炮,已不能動”,基本喪失戰(zhàn)斗力的“揚威”艦竟被倉皇逃逸的“濟遠”艦撞沉!隨同“濟遠”一起臨陣脫逃的“廣甲”則在大連灣口三山島觸礁擱淺,應無法搶救而被迫棄船自毀。
昔日旌旗相蔽,舳舮相連的北洋艦隊此時僅存“定、鎮(zhèn)、靖、來、平、濟”6“遠”,且其中“來遠”艦已遭重創(chuàng),尚堪一戰(zhàn)者不過受傷較輕的5艦而已,而在5艦當中,在大東溝之戰(zhàn)時一直力戰(zhàn)至最后的“定、鎮(zhèn)”兩艘鐵甲艦無疑已成為艦隊最后的依憑!
情勢危殆之際,一時疏忽竟致巨艦受損,深感有負國家的北洋海軍左翼總兵林泰曾為此竟“引義輕生”,服毒自殺!使后人深感“良可憫惜”。
但又有幾人知道,在“鎮(zhèn)遠”觸礁后,心如火焚的林泰曾曾急急往見劉步蟾,欲與商酌辦法,而作為林的同鄉(xiāng)兼同學以及姻親——為了讓左膀右臂緊密團結,那位性格誠樸的提督丁汝昌曾親自做媒,讓劉步蟾的兒子娶了林泰曾的女兒。
而正是這位“有烈士風”的劉步蟾,面對正承受著誤傷愛艦的揪心之痛的林泰曾,說出的竟是:“‘鎮(zhèn)’、‘定’兩船系國家保障,朝廷多次明降諭旨,諄戒保護,爾奈何竟將裂壞,更有何面目見人耶?”
爾奈何竟將裂壞,更有何面目見人耶?!
“鎮(zhèn)遠”觸礁,是人禍,更是天災!況且“鎮(zhèn)遠”雖受損,卻還遠未到不堪一戰(zhàn)的境地!而“忠憤激昂”的劉步蟾卻絲毫不予他人稍留余地!
任令羽不知道劉步蟾的這番話在林泰曾的自殺動機中究竟占了多大的比例,但有一點他卻堅信不疑——對于那位生性內向敏感的北洋海軍左翼總兵之死,這位“忠憤激昂,流露于言詞之間,而不自覺”的右翼總兵絕對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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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你今天得罪了他,將來你又如何進入北洋海軍呢?”,身后的Peri語氣突然變得冰冷,似乎有著極深的怨念,“你別忘了你那套什么《日本兵備略》都是我?guī)湍銓懙?!?p> 任令羽回頭,語氣中透出幾分傲然:“你放心!就算劉步蟾對我印象再差,也不會影響我在李中堂那里的評語的。”,既然已經(jīng)取得了李鴻章的認同,那得罪劉步蟾就自然算不得了不起的大事。
何況自己還有那樣一個身世背景——有一點是剛才容尚謙也沒有說出來的,那安徽,可是李中堂和整個淮系的起家之地啊,而當年李中堂選擇淮軍背影的丁汝昌出掌北洋,所顧忌的不正是閩人在水師中的一家獨大?
論起近代中國軍閥傳統(tǒng)的薪火相傳,那個以書生掌軍的曾文正公無疑是開山祖師,而他一手調教出來的李中堂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要論起開山立派,捭闔之能,有李中堂在,什么時候又輪得到他劉子香?
Peri靜靜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嫣然一笑,“還行,如果你真的和這個北洋‘實際之提督’相談甚歡的話,我恐怕也要重新評估你的合作價值了。喂,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任令羽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這個平日里一向作男裝打扮的麗人在剛才那一瞬間眼中秋波流轉,竟然憑空生出了幾分嫵媚,而任令羽竟感覺有些臉紅心熱。
軍校的和尚生活真是害死人??!
“看來你早已知道瑯威理的事情了?”,任令羽看著Peri,笑得微微有些詭異——去年瑯威理被劉步蟾為首的閩黨算計去職,回國后因負氣而對此事大加宣揚,竟直接導致了英國海軍方面拒絕再為北洋派遣顧問,同時也不再接收中國籍的海軍留學生,延續(xù)了近20年的中英海軍合作因此而宣告暫時中止。
而瑯威理被逐一事更是因此在英倫鬧得人盡皆知!任令羽剛才一時情急,竟然忘了眼前這個女子是從英倫而來的。
“瑯威理上校,我在倫敦早已見過?!?,Peri容色坦然,“我既然要來清國,自然先要盡最大可能把事情搞得清楚明白……瑯威理上校,于性情上或許有些過于剛直,但卻絕不是無事生非之人!”
“是!”,任令羽回答的極為干脆——“撤旗事件”的背后實際還隱藏著海關總稅務師赫德控制中國海軍的積年夙愿,但如果僅論及瑯威理本人,則其憤而歸國一事對于北洋海軍是只有萬分戕害,卻無一星半點的裨益!
“所以我自然也就要看看你對這位‘實際之提督’的態(tài)度,如果你真的與他相談甚歡的話……”,Peri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那我就不再有資格做你的伙伴了。”,任令羽微微一笑——好險。
“中國人自己也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Peri笑的愉悅,“你給我描述了那么瘋狂的一個計劃,我自然不能輕易的就給予你完全的信任?!?p> “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現(xiàn)在的坦誠!”,任令羽說的真摯,不管存了怎樣的試探心思,最起碼這女子沒有對自己隱瞞她的目的。
“相互的信任是合作成功的前提,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你……”,Peri直視著任令羽的雙眼,“李中堂是李中堂,而你,只是你。”
任令羽微微一愣,旋即便極為鄭重地對著Peri拱了拱手,“多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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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紉季、輝珊”,眼見著已經(jīng)要走到了水師學堂新任總辦嚴復私宅的門口,劉步蟾方才停下了腳步。
林穎啟和容尚謙對視一眼,同時上前一步,“標下在”。
“明日回稟中堂……”,劉步蟾連頭也未回,只是恰到好處的收住了話頭。
容尚謙神色一凜,剛張口打算說也什么,卻猛地感到左臂上一緊,他詫異的轉頭,一旁的林穎啟正大力抓著他的左臂衣袖,眉眼間已滿是緊張之色。
容尚謙臉色一黯,便緘口不言。
“標下和輝珊都是北洋將佐,自然唯大人馬首是瞻!”,林穎啟松開了容尚謙的衣袖,語氣謙恭的回道。
“嗯,我要的此次隨‘威遠’出海的閩籍官學生的名單呢?”,劉步蟾轉過身來,向著林穎啟伸出了手。
“早已備好”,林穎啟急忙自隨身的衣兜里取出一紙便箋,遞給了劉步蟾,劉步蟾信手接過,展開來略掃了一眼,臉上終于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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