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進入鄭重的莊子,梅姐眼睛都花了,只覺得胸悶氣短,腦袋里一片模糊,如牽線木偶一般被大舅媽和兩個嫂嫂簇擁著亦步亦趨隨鄭重和陳艾向前走著。
她什么時候見過這等的富貴景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自然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連驚嘆的力氣都沒有。
整座山莊依山而建,占地頗廣,還未進去,迎面就是三扇大得出奇的黑漆大門。
進得門去,就是一面大照壁,上面雕這一只倒懸蝙蝠。
再轉(zhuǎn)過照壁,又是一個院子,地面上全是平整的青石,人一走在上面,有些站不住的感覺。
然后,又饒過一座假山,過了一道回廊,穿過幾徑花圃,梅姐頭都轉(zhuǎn)暈了,等得她聽到陳艾的聲音時,神智才略微回復(fù)。
“鄭重,你可以啊。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的鄉(xiāng)紳,居然建得這么一座大宅,花了不少錢吧?”陳艾也大覺驚奇,忍不住問。他本是一個現(xiàn)代人,在前世時,單位也經(jīng)常組織干部們到外地旅游、開會,各地的風(fēng)景名勝也見過不少。
老實說,鄭重這間宅子在他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也就后世一座普通莊園的標準??涩F(xiàn)在是明初,雖然經(jīng)過盡三十年的休養(yǎng)生息,可百姓還不是很富裕。能夠修這么一間大宅子的人卻不算太多,京城那邊的公卿顯貴還有可能,鄭重有這個經(jīng)濟實力,確實讓人感到意外。
“陳先生,你這么說還真讓鄭重汗顏。也不過是一個小宅子而已,當初修建的時候加上人工,也就兩千多兩銀子。陳先生是有見識的,這種小院子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编嵵刂t虛地回答。
“哇,兩千兩。”鄭初一一家人都騷動起來,特別是那三個女人,更是驚叫連連。兩千兩對她們來說就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她們一家人在地里刨食,辛苦一年也不過三五兩銀子的入項,兩千兩要干好幾百年了。
梅姐更是一個激靈。
鄭十六聽到她們喧嘩,不滿地回瞪了一眼,幾個女人這才安靜下來。
陳艾點點頭:“鄭重你挺有錢的?!?p> 鄭重:“鄭重也不過是靠著山上的茶園、果樹還有湖里的水產(chǎn),祖上三代人在江上跑船,這才掙了一些家業(yè),不值一提。若真靠種地,一年能落下幾個錢?”
“恩,無商不富,確實是這個道理。”陳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朝,尤其是中后期正是資本主義萌芽茁壯成長的階段,而明朝,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極大發(fā)展,商品經(jīng)濟已經(jīng)開始繁榮起來。只不過商人的身份和地位還很低,因為鄭重還掛了個地主的身份,為一個小小的里長職位歡喜雀躍。實際上,仁、宣之治的盛世就是建立在商業(yè)的進一步繁榮的基礎(chǔ)上。
如今的明朝政府還很窮,要想國庫充盈,鼓勵經(jīng)商也是必要的手段之一。
陳艾又道:“你這宅子依山傍水,倒也雅致,鄭重,看不出來你大老粗一個,竟住在這么雅致的院子里。”
鄭重有些不好意思:“讓陳先生見笑了,正如你所說的,我大老粗一個,懂什么雅致不雅致的,當初修這個院子的時候直接招蘇州城里的滄浪亭來,本打算那個園子有什么,咱也依葫蘆畫瓢建一個??蓻]想到,只修了一小半,就沒錢了,于是只能草草收場?!?p> “原來是照著滄浪亭的格局來的,我說怎么這么眼熟。說起這滄浪亭來,確實是蘇州一等一的園林,不過,你照樣在這里來一個,卻有些生搬硬套?!?p> “還陳先生指點?!?p> 陳艾摸了摸下巴,侃侃而言:“滄浪亭乃是宋朝大將韓世忠的私宅,之所以起了這么一個名字,取的是屈原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狻<纫运疄槊?,園子中自然少不得弄些假山水榭。一進門就能看到一池綠水繞于園外,臨水山石嶙峋,復(fù)廊蜿蜒如帶,廊中的漏窗把園林內(nèi)外山山水水融為一體。園內(nèi)以山石為主景,山上古木參天,山下鑿有水池,山水之間以一條曲折的復(fù)廊相連。
你將其格局照樣搬來,原本沒錯。畢竟,蘇州園林,或者說中國園林講究的是藏須彌于芥子,步移景生。要有山有水,有樹有花,山水山水,這園子中的水塘自然一等一要緊。
可惜你這里并就瀕臨太湖浩瀚煙波,本就不缺水。卻生生地在院子里挖了許多水塘,弄了許多曲廊,造了不少人工景物,卻將太湖盛景隔絕在高墻之外?!?p> “咳,陳先生果然大才,這間宅子建好后,咱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F(xiàn)在聽你這么一說,我才明白過來。這園子實在是弄得太復(fù)雜,三步一亭,兩步一座假山,沒得讓人住得憋屈。”鄭重一拍大腿,大聲叫好:“我就在想,如果將來你科舉入仕,做了大官,我這間莊子是不是也要沾你的光大大出名呢?這樣,我老鄭也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既然將陳先生請到了這里,說不得要請你指點一二?!?p> 陳艾說了這半天話,在場眾人中除了鄭重,也沒人能聽懂。眾人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敬畏,都屏著呼吸,惟恐發(fā)出半點聲音來,打斷了他和鄭重這兩個大人物之間的交談。
包括梅姐也是被陳艾剛才這文縐縐的驚的心搖魄動,她心中一陣迷茫:這個陳三不就是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潑皮嗎,怎么鄭員外對他那么恭敬,又說些什么日后要做官什么的。這個陳三還是以前那個陳三嗎?真是見鬼了。
想到這里,梅姐有些按耐不住,只恨不得立即跳將起來,一把擰住陳艾的耳朵,喝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陳艾指了指那面墻,說:“鄭重,這面墻正對著太湖,當初你就該在上面開幾扇窗戶,好將湖廣山色收進宅子里來??赡氵@墻一砌,硬生生將院里院外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大大不美?!?p> “說得好,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鄭重又大力拍著自己的大腿,笑道:“經(jīng)陳先生這么一說,鄭重有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也不用這么麻煩,來人啦,把這面墻給我推倒?!?p> “是?!睅讉€家丁沖上去,喊了一聲“一二三”,轟隆一聲,圍墻倒在地上,激起滾滾煙塵。
眼前是一片浩淼的水域,看得人心懷一暢。
鄭重這面墻說推了就推了,倒將其他人都嚇了一跳。這么漂亮的圍墻就這么不要了,當初修建的時候得花多少錢???
鄭初一一家人和梅姐都被駭?shù)妹鏌o人色。
圍墻一倒,有勁急湖風(fēng)吹來,看到眼前的美景,陳艾正要稱贊,和眼角卻瞟到梅姐瑟縮著身體抱成一團。
原來,此刻已是初冬。梅姐家因為窮,身上卻穿得單薄。就算是鄭重,身上也不過兩件破衣裳。鄭重還好,畢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漢子,倒不覺得冷。梅姐不過是一個孩子,自然冷得經(jīng)受不住。
看到梅姐冷成那樣,陳艾不覺大為心疼。暗罵:這個鄭重還真是一個夯貨,拉我說半天廢話,唱餓龍崗嗎?我可是連早飯都沒吃,早就又饑又冷,誰耐煩同你這個土財主說風(fēng)月。恩,是時候讓這家伙意思意思了。
他故意裝出一副瑟縮的樣子,將身體一顫:“好冷好冷,鄭重,你拆了這面墻,可是想凍死我?”
鄭重:“哎,陳先生你看我這人糊涂得。”說罷,一把脫掉自己身上的狐毛皮裘就披在陳艾身上。
看到陳艾身上的袍子,鄭家眾人都是一臉的羨慕。
陳艾也不說話,只回頭看了梅姐一眼。
鄭重會意,又用驚叫一般的口氣道:“你看我還真的是不曉事啊,怎么把嫂夫人給忘記了,來人,快送嫂子到我家娘子那里去沐浴更衣。陳先生,你也去梳洗一下,小人這就去準備酒宴?!?p> 幾個鄭重家的女眷圍上來牽著梅姐朝內(nèi)宅行去。
這下,梅姐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當她看到房間里柔軟的被褥,掛在衣架上的綾羅綢緞,看在冒著白氣的木桶和一些叫不上名來的用具時,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切宛如在夢境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