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果不其然那原本就已竹木技藝精湛,而在鄰近兩大城中都有專門經(jīng)營此項的鋪面。由那老農(nóng)領(lǐng)路前往,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好在原先那一溜鋪面內(nèi),就有二、三家是做吃食生意的,所以此時需添置的桌椅之類,還不算太多。待等另許了一份額外的銀子與工匠作坊,想必在開春之前,便可全部籌備齊全了。
要想事半功倍,這筆銀子就絕省不得,與其來年開春尋了鋪子訂下,倒不如今日就多給了銀子,也讓手藝匠人們過的豐年,反倒更有意義。此刻或許兩處相抵,沒能省卻多少銀子,但往后自家有了急用時,這幾家曾經(jīng)受過額外打賞的人家,必定先應(yīng)了自家之愿,這便是二小姐的考量。
說到這樁來,就連身為其長輩的方鄭氏,也不由得含笑點頭:“雖是國公府里出身的世家小姐,卻還能想到匠人的不易,已不多見。”
“關(guān)鍵是咱們這位表小姐,看似從未出過二門,卻能看透那些匠人的心思,才更是難得。”那旁林媽媽邊給自家主子新添了杯茶,邊尋出自己帶來的一方帕子,低聲告訴道:“這不,前個月咱們院里針線上伺候的北雁,就托表小姐拿來幾張圖樣?!?p> 提及此處,不覺停頓了片刻,又彎了彎嘴角繼續(xù):“昨兒那丫鬟可是同老奴說了,就是照著咱們這位二小姐給的花樣子,隔壁園里卓媽媽家的兩個閨女,都得了一筆不錯的私房銀子!”
“哦,這是怎么個說道?”
聽得自家主子起了興致,林媽媽當(dāng)然是事無巨細(xì),一五一十地講整件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還記得,上月里卓媽媽家的大閨女已與方府里常來往來別莊的那個,二管事家的小兒子說定了親事。如今,只等著兩年后自家閨女滿了十八,就把他們倆的婚事辦了?!?p> 說著更是滿含深意的瞥了一眼,外院的方向:“都只道南邊日子不如府里好過,可又有誰知,外頭住著沒有太多規(guī)矩,反倒更為自在些!”將那方帕子展開在方鄭氏的面前,忙又接了前言繼續(xù)道:“正是秋收過后,這別莊的管事也隨著新糧一起回了府里,他們一家也算是輕省了下來,余下兩個小的閨女更是得了許多空閑,才一門心思想著多掙幾個零花,過年時也好另裁一身新襖來換?!?p> 聞言這旁已是輕輕放下茶盅的方鄭氏,也已饒有興趣的拿過那方帕子細(xì)看起來:“這樣子倒是別有新意,不比京中那些大繡莊里的華美非常,卻又與普通自用的更透著一股文氣。單看這用筆,不似出自閨閣間相互借鑒的常用花樣,到像是……?!?p> “沒錯,就是主子您讓送去表小姐房里的那本畫冊!”不待這旁方鄭氏搖頭追問,林媽媽已是抬手比劃了起來:“其實也不全都照搬畫冊上的名人之作,有幾張樣子是被咱們家這位二小姐,特意改過幾筆的。拿這方帕子來說,左右對角上一分為二的兩枝綠萼,正是由同一幅畫上,原本交錯在一處的兩枝,分別補(bǔ)齊而成的?!?p> 得了林媽媽的明示,忙又仔細(xì)定睛了片刻,不覺緩緩點頭:“不單是分別補(bǔ)齊了,還另添了春燕在枝頭報喜,更有了一分春日的訊息自是不比咱們常用的花樣??墒且驗楦裢鈩e致,他家女兒手里的繡活才多賣了銀子?”
此刻不用林媽媽應(yīng)到,這旁的方鄭氏也明白了大概,原來就是因為這事,才引得方家守別莊的仆婦們,近些時日來待自己這頭,愈發(fā)親近不少,可見那小丫頭是細(xì)心之極。
擱下帕子,既是欣慰頷首,卻又忍不住一聲感嘆:“這般年紀(jì)就曉得人情冷暖,原是好事??傻降撞蝗探兴枃L其中滋味,虧得這丫頭天性活潑。若是不然,我身為姑母的還真是于心不忍!”
“夫人也莫為難,依老奴看來這表小姐,雖說年歲不大可未必不明了,如今他姐弟三人的處境艱難。別看每日待誰都是不說話,先給個笑臉,卻比旁人家十五、六的閨女,都要懂事許多。”
“當(dāng)初痛失父母雙親,在府里住著就是寄人籬下,如今好容易出了那片險地,又得為銀錢發(fā)愁,可憐她才多大!”一時間,主仆二人都沒了聲音,惟有方鄭氏的一聲低嘆,再度打破了片刻的沉悶。
正待與林媽媽交待隨后之事,卻聽小丫鬟來報,說是外頭奔忙半日的陸娘子回來了。忙是停了這頭的說話,讓陸娘子先細(xì)細(xì)說了今日那樁正事,才是重中之重!
進(jìn)屋才灌下半盞溫茶,便迫不及待笑著回稟:“夫人先前說的是一點沒錯,咱們二小姐那個分租的主意,對這些個貧苦人家來講,正是最合用的。”小心取出才剛在衙門備了文書的契約,忙不迭又是朗聲言道:“都是一簽便是三年的人家,那早就相中了最北頭那間雙開門臉兒的高家,更是與咱們簽了七年的租約呢!”
“什么,居然還真有人愿意簽下七年的!”這下可把一旁正給她續(xù)茶的林媽媽,驚得不輕:“怎么能夠,就算那井臺小院由他們家接了鑰匙,可到底每月才許了他們家一百文的看顧銀子,這就值當(dāng)他們家簽下那么些個年頭的?”
“咱們都只瞧見了那一百個大子的看顧錢,但在他們買賣人眼里可是大有不同?!闭f著,便將昨晚表小姐的那番言辭,照樣搬了出來。
“要說他們眼里,誰家掌著井臺的鑰匙,明面上不過是取用井水便過其余幾家。但其中另隱著一層意思,才更得他們幾家看重,那便是能與房主說得話,往后必定以那高家為首!”
“原來,這高家不單是為了北頭那個拐角上,生意更好做,也是為了同咱們家更親近幾分。”
回了一個認(rèn)同的眼神,又接著吃了一口茶,才接著告訴道:“別看今日都只簽了三年的,可里頭又有多少人家回去后,不再細(xì)細(xì)琢磨租咱們鋪子的諸多好處?”
想到前日里,表小姐曾信心十足的幾句,就是這旁的方鄭氏也不由得微微頷首:“咱們家婍姐兒分析的沒錯,頭一年肯讓租客每月結(jié)算租子的房主,怕是絕無僅有。即便像第二年起,按季付給房錢的好事也是難得一見;更何況只要簽滿三年,最后那年的租子雖說正月過后就得先交了,可好歹給打了個九折,卻也不多見?!?p> “可不就是,昨兒聽了我這頭才一報出價碼來,立刻就有兩家忙不迭要簽下合約,若非今日才能去衙門備了文書,奴婢也恨不得撇下那幾家繼續(xù)商量,直接先與那兩家交辦了才好?!弊詈箫嫳M茶水,卻擺手示意林媽媽不必再添。
將桌上的契約又重新收好,忙又告辭道:“待奴婢去二小姐那里交了差事,回來才與夫人商議明日尋了那家,另覓后面那一溜小院的租客,才是合宜?!?p> 這事婍姐兒早有暗示,前頭的商鋪可以說姑侄二人都無確實的經(jīng)驗可用。然而,后面的那些院子,對于本在南邊住了近二十載的方鄭氏而言,卻是并不陌生。
原因無他,這許多年間即便她方鄭氏,不曾動過自己經(jīng)營鋪面的念頭,卻架不住這別莊內(nèi)的眾多方家仆役,就沒有一家另生出了添財之念。要知道,當(dāng)日讓林媽媽將花樣子轉(zhuǎn)手,交給那桌家的兩姐妹就是別有用意在其中。
別看那桌家兩夫婦的地位不高,可好歹是已隨了方府三代的家生子。不單如此,這桌家老爹雖領(lǐng)了莊戶的差事,卻是個有些頭腦的聰明人,也頗懂得人情世故,他渾家也是個謹(jǐn)慎、嘴緊的。
就因這兩條,婍姐兒便對他家高看一眼,本來這家生子到了第三代,還做不到管事,怕也是個沒多少本事,只會埋頭苦干的老實好欺負(fù)的。哪里曉得,這桌姓一家子,卻是因為想叫他家的兩兒子,從此脫了奴籍,重新做回普通良人。
由此,自上一輩起全家便小心翼翼,既不人前冒尖,得了主子的器重,領(lǐng)了管事來做;又是萬分小心,差事做的不好不壞,讓人看著實在普通,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實則,這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往后脫籍一事,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
仔細(xì)想來,也是如此。倘若兒子們個個冒尖,得了管事主家必定分些要緊的差事去辦,要是尋常之事倒還罷了,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真有那需隱在暗處的差事,又該如何是好?
即便往后想要自贖自身,離了方家也是萬萬不能如愿的,而且這名門世家里的腌臜差事,也不是沒有過。這便是當(dāng)年,送了方鄭氏來此常住時,桌家人自告奮勇的緣故由來。
遠(yuǎn)離京城那人口眾多之地,方能夠安靜過活。
而事實證明,他們一家當(dāng)年的選擇,卻是再明智不過的。如今桌家老大二家,除了兩夫妻還在京郊一處田莊里看守院落,眼下這桌家老大一家,就快要將自家的兩個半大小子,送回了原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