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林媽媽這句看似有些武斷的言語,在主仆二人聽來卻是毫無異議。畢竟那年二房拿藥材抵銀子的事,還歷歷在目,就是剛被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文竹,也是知道實情的。
那會兒姑侄倆雖不能設(shè)法再換回些現(xiàn)銀,只怕這姐弟幾個的日子也就越發(fā)的不堪了。好在本就有過經(jīng)驗,倒是無需多慮,這旁婍姐兒已是頷首接了一句:“回頭挑幾樣氣味重的藥材留下足夠的量,至于旁的還是照老法子,尋個機(jī)會沽出去便好?!?p> 忙又抬頭瞥了眼廚房小院的方向,繼續(xù)道:“剛好如今還沒有廚娘接手,就先由她們兩個在一旁幫忙。每日里熬藥的差事,自是不可經(jīng)由她們之手,但每每由廚房端來內(nèi)宅,卻要煞有其事!”
“奴婢明白,即要讓她們覺得小姐的病確實不敢怠慢一二。更要叫她們曉得,對于這外院不知根底的丫鬟、婆子,咱們一行下人是萬分警惕,但凡有關(guān)小姐的湯藥斷斷不敢讓她們過手?!钡降赘藠斫銉阂延袔讉€年頭,自家小姐的脾氣稟性是一清二楚,如今不過一句提醒,一個眼神也可略知其深意何在。
此刻,卻被另一旁的林媽媽出言,攔了一攔:“不但是每日里熬藥的差事,若要讓她們著急將話傳去那頭,依老奴看索性連內(nèi)院這頭的飯食也一并算在其中。每日里,只許她們在二門外灑掃庭院、看護(hù)院門便好。圈她們在垂花門外,或許才能……?!?p> “林媽媽所言極是,與其日后相處久了后,才設(shè)法將她們的身契取了來,倒不如早早打算才是要緊!畢竟人生地不熟,即便在二門外留著幾個不好拿捏的,還不如索性先尋個法子將整座院子,箍得密不透風(fēng),才能讓人放心走出下一步?!?p> 至于下一步她打算如何,此刻就連林媽媽與貼身大丫鬟文竹的面上也未曾透露過一句。到底還是先要穩(wěn)住了人心,才好繼續(xù)踏出下一步。要說這般地處人煙稀少的荒宅大院,單在外頭站定就已是讓人心生惶恐,更何況往后久居在此的還是一群弱女子,只怕沒有幾人可以對此坦然面對的。
好在婍姐兒自己還算安心,到底那年剛到此世時,也曾經(jīng)歷過一些無法用常理而論的狀態(tài)。因此對于眼前的情景,倒是并無太多的畏懼之感,只是此事這輩子也不能在任何一人面前提及,卻是真的。
無論多么深得信任,亦是不能解釋清楚當(dāng)時的經(jīng)歷,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此世之人怕是對于這等之事,頗有忌諱!
也因當(dāng)初的經(jīng)歷,對于才剛來自己跟前的當(dāng)差的小丫鬟們,也在心底默默同情。如此情形,任誰都會莫名不安,即便特意讓文竹安排了她們四個同在一屋住下,短時間內(nèi)怕是也難以消除這份,沒來由的惶惶之感。
偌大一處荒廢時久的三進(jìn)宅子,卻是占地不小,實則連同兩側(cè)的偏遠(yuǎn),整整有四、五畝地的樣子。如今就是算上外院那兩個粗使的小丫鬟,主仆不過才九人!
不但如此,如今被掃除干凈的正院算上,這好大一片宅子中也僅有四間屋子,有人居住。婍姐兒索性帶了文竹并一群小丫鬟們,在東廂里住了下來;而林媽媽也算是膽子極大之人,她獨(dú)自選了對面西廂的一間屋子,臨時安置;另外兩個不敢分開休息的粗使丫鬟,即便主子一行到來,也不敢再往別處挪開半步,仍是一直睡在廚房隔壁的雜物間內(nèi)。
好在許多年過去了,這宅子早就荒廢了,即便是原先忙碌非常的兩間大廚房,眼下也不過只用上了一口灶臺而已。而隔壁的雜物間中更是除了一排老舊竹制架子,便再無旁物了。
“二花你說,管事媽媽讓咱們伺候的這位小姐,可是個好相與的主子,到了年底能不能求了回家一趟,給我姥姥送去些吃食?”伸手幫身邊比自己還要小了一歲的丫鬟,按了按被角低聲念叨一聲。
一旁同樣不曾入眠的小丫鬟,也已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也想家里的弟弟、妹妹了,芽兒姐姐你也是曉得的,那天賣了我出門,我舅母就再三提醒過,一定要守住這份差事。要是被主子家嫌棄了,被管事媽媽打罵也不過是小事一樁,頂頂要緊的是指不定又被賣了去更遠(yuǎn)的地方,我舅舅他們再也找不回我了!”說著傷心處,不免低聲嗚咽起來。
只聽得剛才起頭的芽兒,忙不迭出聲來勸:“一定不能叫小姐她們嫌棄了,你家舅舅、舅母都是好心腸。哪里像我家個黑了心肝的大伯,瞧著我二姐生得好,居然攛掇著我老子許給了鎮(zhèn)上王家油坊的傻兒子,還說是給我四弟娶親多存銀子。真正是氣死人!什么四弟,分明就是看我家沒有兒子,想要拿我家的銀子倒貼他的親身兒子?!?p> “?。‰y怪你不肯讓管事媽媽把月錢稍了回去,原來那個不是你嫡親的弟弟?!?p> “他們一家子是老早瞧上了我們家旱地了,對了,還有當(dāng)初分家時,爺爺留給我們一房的三間半瓦房了。別看我娘沒生兒子,可咱們家原先的日子也算過得去,只是沒有兒子幫忙種田,另外分了三畝六分地給隔壁一家種著,到底每年糧食也不少打??刹恢趺吹镁腿羌t了大伯一家的眼!”
聽到這里,不由想起了初來時,姐妹倆各自哭訴往事那會兒,芽兒曾提起的那樁。漸漸收住了眼淚,偏頭問道:“今年你大伯家的堂兄弟幾個都多大了?”
“大堂哥滿二十一了,二堂哥也該……?!辈艅傟割^念叨了起來,瞬間好像觸動了什么,忙不迭停了下來:“你是說,我大伯家這么著急將我們一個個打發(fā)了出來,就想占了我們家的地和房子!”
“怎么不是,原先我們村里就有這樣的兄弟倆,看著大哥家的日子越來越紅火,就尋了外人合伙誆騙了他家大哥出門做買賣。剛開始幾回,還真的得了不少銀子。正打算忙完春耕后,就給自家起新院子時,又聽那外人一通白乎就著了道。”
重重嘆了一聲:“這不,家里的地都搭上了還不算,就連原先幾年辛苦攢下的一頭老黃牛,也被人家牽了去抵債,一家子可被兄弟倆個給逼慘咯!”索性轉(zhuǎn)過身子,搖頭追問了一句:“芽兒姐姐你說這原本是一家子親兄弟,怎么就見不得別人過的比他們好?”
“所以,我家大伯才會想盡了法子,要讓我老子做買賣。敢情這歪心思,就是由你們那個村里現(xiàn)學(xué)的!”悶聲抹了一把眼淚,要不是今晚姐妹倆說起往事,她還真不明白原先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怎么就想出了這么個餿主意,攛掇著自家老子去城里賣山貨。
原來是為了搶下自己的房子和地,才看樣學(xué)樣打上了自家的主意。強(qiáng)忍著怒氣一股腦兒坐起了身子,就要穿了衣裳往外頭去,卻被著急跳下床板的二花一把拽住,壓低聲量加重語氣提醒了一句:“回頭叫主子知道了可怎么好?再說了這私自出門的奴婢,可算是逃奴要是主家報了官府知道,你家老子娘可都是要跟著遭殃的!”
聽到這句,頓時停住了掙扎,只知蹲在地上埋頭抽泣了起來。聽得外面的主仆三人,也不免面面相覷了良久,才悄無聲息的重回了內(nèi)院。林媽媽的原本打算,借此難得的實踐之際,對她們主仆二人這年來的功力,考驗一二。卻不想,居然聽到這么一番對話,心中亦有些不忍。
“看來這兩個丫鬟都不是二房特意安排的,就兩人的稟性而言也算敦厚,只等順利拿到了身契,便可用上一用。就不知,她們心里作何打算,是想倒是自贖自身出去后,繼續(xù)農(nóng)家的小日子,還是愿意留在我身邊謀一份長久的差事?!?p> 見小姐已是點(diǎn)了頭,那旁的林媽媽不免緩緩頷首應(yīng)了一句:“那叫芽兒的丫鬟,怕是想著給自家討回公道吧?”
“若是能順手助上一二,總不能聽之任之,何況以后若真成了我的人,自當(dāng)讓她安心在此當(dāng)差?!本瓦@一句出口,屋內(nèi)余下兩人自是再明白不過了,這位主子本就是護(hù)短的性子。
再則說了,將整個大宅箍得鐵桶一般,才好方便日后主仆幾個悄悄出門行事。所以,這等為安人心的舉措,卻是勢在必行。
果然這里由林媽媽出面,將兩個小丫鬟一通細(xì)問,本來歷經(jīng)昨夜的聽聞,芽兒已是急于回去救了自家二姐托難,如今聽了老媽媽所提之意,更是義無反顧將被賣進(jìn)府的全過程,一五一十說得詳盡。
再添上一旁二花的補(bǔ)充,就連兩側(cè)旁聽的小丫鬟們,也都各自安心了下來。顯然這荒宅不過是因為地處偏遠(yuǎn),村里有沒剩下多少佃戶在了,才被迫停下了耕作之事,因此才看著這般的破落之極。
“只等我們再尋兩個廚娘來,回頭再雇上村里人,在一旁幫著打理兩畝菜地,往后看著也就不會這般荒涼了?!甭犞謰寢尩囊痪浒卜€(wěn)人心之言,眾丫鬟臉上也已顯露出了一絲的歡喜。
又獨(dú)留了那兩個小丫鬟,提及回家探親之事,頓時將姐妹倆是喜得直抹眼淚。芽兒更是‘嗵’的一聲,直接跪倒在地,作勢便要磕頭感謝。卻見一旁的大丫鬟文竹,不免出聲提醒了一句:“以下林媽媽所說的,你們也都聽明白了,再來磕頭也是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