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天的盡頭,正是新年的開始。太后從頤和園回宮過年,闔宮的宮眷同在一處,我雖然是跑腿的,但太后一高興,還是賞了不少現(xiàn)錢。
我正盤算著怎樣托人把錢存在老地方呢,太后忽然提議,今晚要在宮中漱芳齋前的小戲臺子聽“南曲”小戲。
夜晚降臨的時候,漫天的煙花綻放在無盡的夜空,空氣中冬天的寒意尚未散去,我看著一張張看似快樂的臉——
馬臉的靜芬皇后、嬰兒肥的珍小主、月餅?zāi)樀蔫锬镞€有穿著樸素猶如老嫗般的恭王長女——17歲就守寡的榮壽大公主、慶王爺?shù)呐畠核母窀褚约皻赓|(zhì)非凡、儒雅大度的“畫中妙手”,專門為太后代筆的玉用畫師繆嘉蕙繆太太。
太后身邊這些在深宮中默默存在的女子,一如鮮花碧草,任意枯榮,無人過問,她們的生命即使曾經(jīng)絢爛,也不過此刻盛開在夜空中的朵朵煙花,只有一瞬光華罷了。
她們真的快樂嗎?
或許,她們之中,只有珍妃的心還是鮮活的。這也正是太后她們嫉妒珍妃的原因。
我注意到珍妃的眼波正四處搜索,我知道她正在尋找她的夫君。
很快她就能找到了。因為開場的鑼鼓點(diǎn)一起,我這位發(fā)小,又穿著龍?zhí)椎姆棧趫錾吓芰艘粋€漂亮的圓場。
太后看著載湉賣力的表演,忽然大笑:“皇帝還是很孝順的。我也極愛皇帝?!?p> 珍妃不言不語,她只是目不轉(zhuǎn)瞬的看著戲臺上那個無奈的青年。
我不知道,此刻她會不會輕輕地為他嘆息呢?
過年后不久,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太后以懿旨裁撤了“上書房”。
這件事的直接影響,是載湉從此以后再也不能與他的翁老夫子“獨(dú)對”了。
翁老爺子雖然還是可以見到他的寶貝學(xué)生,但是再也不能享受“特殊待遇”,他必須和一眾大臣一起上朝,同時下朝,再也不能與載湉多說一句無關(guān)的話了。
載湉為了這件事失落到了極點(diǎn)。我從他的神色看出他是想要找太后理論的。但是太后警告他:“天下是我們做,還是叫姓翁的做?”
載湉的千言萬語,被這一句話頂回去了。我知道,群臣對翁老爺子的不滿由來已久。因為無論任何大事,載湉都仔細(xì)垂詢翁師傅的意見,而翁師傅,也總是有辦法讓他的天子門生聽從他的意見。這就引起了剛毅他們極端的不滿。剛樞密知道,翁老爺子打的是感情牌,所以只有請?zhí)蟪鲴R才能達(dá)到他的目的。在他和許多大臣看來,把翁師傅“請”出毓慶宮,也就是把這位總師傅請離皇上的身邊。可是他們不知道,就算這樣,他們永遠(yuǎn)也不會贏,因為他們,決不能把老翁從載湉的心里請走。
在我的眼中,不能和翁師傅談天的載湉,眉宇之間總是帶著壓抑的憂傷,他變得更加寡言了。我知道他心中的苦痛,此時也是難以抒發(fā)。但是我想,人總是要長大的,長大了就意味著獨(dú)立,沒有了翁師傅的“提點(diǎn)”,載湉也許會更加獨(dú)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