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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云夢

受難西貫

清宮云夢 弄笛吹簫人 4326 2014-04-15 22:10:57

  中午時分,我隨著載湉與太后一行抵達(dá)西貫地界。小雨未歇,好容易進(jìn)了一小小鎮(zhèn),宮里帶來的車夫卻不肯走了。

  崔二總管在背后看見,打著他的老鼠色騾子向前,問道:“怎么回事,為啥不走啊?”

  車夫道:“回總管!走不了了!人困馬乏,騾子們走了這么半天兒連口水都沒喝上,再走下去,騾子先餓死了,后面可咋整啊!”

  我看了一眼老熟人桂公爺,穿著一身灰不拉嘰的衣裳,瓜皮帽上也落了灰,他瞇細(xì)著眼,原本的小眼睛顯得更小了,他小聲嘟囔,“人也快餓死了?!?p>  崔玉貴喝聲:“等等,我問問看!”接著他回身去向太后問詢,不一會兒我聽見大舅子李大總管的聲音,“太后有旨,到前面找吃的!”

  車夫一臉難色,只好趕著車,又走了一段。

  一行人在那個車夫的引導(dǎo)下到了一個租車店,車夫和崔二總管進(jìn)去張羅。不一會兒,崔玉貴出門傳達(dá)了那里掌柜的說辭。

  一句話,現(xiàn)成米面都沒有,要吃的,只有到就近的農(nóng)田里去找,而且,農(nóng)田是車行“公家”的,想吃飯,就算是只要“食材”,也得掏錢!

  崔玉貴面露難色,他啥時候親自管過銀子?!這時候一直不說話的車夫說話了,“二總管!車行老板是俺的朋友,這銀子俺替‘圣駕’掏了,就望您老以后別忘了俺!”

  崔玉貴臉上淡淡,應(yīng)著:“那自然,自然,自然……”

  于是車夫笑吟吟地進(jìn)了店。

  不一會兒就達(dá)成了“臨時合作意向”。

  車行收銀若干,由崔二總管派人去前面的農(nóng)田,現(xiàn)場收割,準(zhǔn)備午膳。

  崔二總管帶著一群太監(jiān)宮女兒去了,不多時抱回來幾根老玉米棒子和一大捧未處理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豇豆。

  簡單的熬煮過程后,我們幾個平時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臣端著玉米棒子熬出的湯瘋狂地喝了起來!

  我一霎時想起了我在現(xiàn)代的難忘經(jīng)歷!那也是這樣一個大熱天,中午,我和幾個物理學(xué)科的差生一起站在胡主任的二樓辦公室門口,水泥窗臺上平攤著我們的作業(yè)本。

  沒有吃午飯的我們一字排開,躬身伏在那里,饑腸轆轆地修改著我們的作業(yè)。辦公室里另一位戲迷老師的錄音機(jī)里,傳出悠揚(yáng)的越劇聲音,唱道:“金箭密詔付與卿,你定要力挽狂瀾救大清……”

  “我現(xiàn)在救不了‘大清’,只想救救自己的肚子!”

  多少次站在門外的我心里發(fā)出這樣的哀嘆,此刻,坐在野地里,喝著這帶著香氣的玉米湯,雖然它淡到不能再淡,但是我還是憶苦思甜,享受著來自肚子的慰藉。

  我看見同樣坐在野地里,沒有了儀態(tài)的太后,看著玉米湯愣了一愣,回遞給大舅,“我不喝?!?p>  大舅謙恭和順地遞了一根玉米棒,端上一碗僅有的豇豆,“太后,這個,您老人好歹進(jìn)點(diǎn)?!?p>  太后看了看,飛快地吃了起來。

  載湉也許逆來順受慣了,坐在地上,從一個不認(rèn)識的中年太監(jiān)手里拿過來一碗湯,一瞬之間,太監(jiān)手里多了一只空碗。

  我注意到整個過程中,載湉目光無神,沒說過一句話。真的不知道,他現(xiàn)在內(nèi)心受著怎樣的煎熬啊!

  中午的日子如此,晚上更不好受!

  這年頭大熱天沒有“飛毛腿”,我和溥倫等人夜晚在一間農(nóng)舍外替太后與皇上值更“盡忠”,被蚊子叮成了包子臉,但是礙于這該死的禮教,我們只得輕輕地拍,不能發(fā)出“啪啪”聲,以免驚擾了屋里的“圣駕”。

  頭更的時候,我靠在墻根似睡非睡,一起的溥倫貝子已經(jīng)睡死,可我卻聽見了來自不遠(yuǎn)處的腳步聲。

  莫非是“追兵”或者“刺客”?哎,不要自己嚇自己!我拍打著飛舞的蚊子,在心里默默安慰著自己。

  黑影接近,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睜眼一看,原來是他。

  暗夜里我看得真切,正是大阿哥溥儁朝主屋這里走過來,他臉上調(diào)皮的神色似乎有些收斂,難得正經(jīng)地冷著臉朝我踱了過來。

  大阿哥細(xì)細(xì)長長的眼睛里含著精光,暗夜里明亮如星子,他搖著閉眼假寐的我,破天荒頭一遭,十分溫柔地喊著:“醒醒,小表叔!”

  這個小太歲這樣叫我?難道是西行途中的風(fēng)沙讓他改性子啦?我慢慢睜開眼,(眼皮上已經(jīng)讓蚊子叮了一口),看著阿儁,努努嘴,壓著聲問道:“阿儁,阿哥大爺,你怎么上這兒來啦?老佛爺和皇上都在里頭呢!”

  阿儁看著我,輕輕嘆息,“表叔,那個……”他想了一想,還是問了,“你說……小嬸娘是不是給……”

  我輕輕伸手,迫使他吞下了剩下的話,意味深長的瞥了他一眼。

  溥儁道:“剛從園子出發(fā)的時候,我看見‘二毛子’皇叔傷心的樣兒,真替他憋屈!”他的聲音就要提高,我使個眼色,他又噎了回去,低著嗓子道:“窩囊到這個份上,哎!”

  溥儁從衣服里摸出一張紙,塞給我,輕輕說道:“王欽臣說,這個方子是御醫(yī)開的。我想可以幫幫那個‘二毛子’所以來找你,你跟他走得近,你去送給他好了!”

  我看了看,只見上面草書潦草,像極了現(xiàn)代的處方,完全看不懂。溥儁很快又搶了回去。

  我看向阿儁,問道:“既然是好意,你為何不自己去?”

  溥儁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可不敢沾他的事!大爺我為他挨的鞭子少嗎?上次我說他是洋人的朋友,可以留下來議和,太后揍了我20鞭子,你是看見的吧;再上次算我不好,故意撞他,又是十鞭;那次我去瀛臺一下,又被我阿瑪罵、又招了老太后,我招誰了我!”

  我還是不放心,問道:“那個王欽臣呢?”

  溥儁道:“被我打發(fā)了!他說他幫忙傳了這個方子,對我有功,我就納了悶了,他找人開方子救‘二毛子’,跟我這兒表什么功?”

  說到這,大阿哥朝我抱怨似的狠狠瞪了一眼,怪我說:“李蓮英是你大舅,你干嘛讓他派這個姓王的來監(jiān)視我啊!你這不是坑人嗎?!”

  我只得說謊,“表叔我沒有啊……”

  溥儁淡淡一笑,“好在這個王太監(jiān)讓我打發(fā)了。太后派人到宮外去做秘密活計,我正好扔掉了他。老太太原本不太想要,她還說要派個‘臉生’的,我就跟她說……”他一攤手,皺一皺眉,“我跟你說這干嘛!表叔,這個方子你要不要!”

  我感覺到溥儁手上不是什么好藥方子,要是留在這個家伙手上很有可能會對載湉不利,于是當(dāng)然順?biāo)浦?,“好,表叔找機(jī)會送進(jìn)去!”

  溥儁本來要把方子交給我,一瞬他的手縮了回去,“表叔!我可以給你,但是你也幫幫阿儁好不好?”

  我有點(diǎn)無奈,看看他,問道:“阿哥,你還有什么事用得著表叔我?guī)兔???p>  “有!有!”阿儁拼了命點(diǎn)頭,“小事,小事!你幫我去買幾只上好的蛐蛐,再買一個好罐罐,我好玩兒??!”

  我哭笑不得,問道:“你的手下呢?”

  “王欽臣是跑路了,可我手下全是張欽臣、趙欽臣,托他們,我找抽呢?!”

  我道:“這荒山野地的,上哪買去?”

  “這個我早想好啦,明天咱出發(fā)去找鏢局,護(hù)送我們?nèi)ノ鬟厓?。這一路上還能沒有?你隨便找個機(jī)會,買完就回來不就好了?”

  “可是……”我還在為難,阿儁把那張皺巴巴的方子塞在我手,一邊跑,一邊低聲威脅,“幫我買,不然我告訴老佛爺!我還要呃、一把胡琴、一只嗩吶、一只金絲雀、一個……”

  大阿哥是跑遠(yuǎn)了,可我嚇得不輕!這么緊的時間,你讓我上哪兒給你弄這么多東西!再說你也不給資金,我手中沒有半個大錢,怎么幫你買玩的東西?

  我倚著墻,冥思苦想后,我終于想到一個人,當(dāng)然不是我大舅子,因為他此刻離太后太近,萬一驚動“姑母”,萬事全休;當(dāng)然也不是小德張,雖說靜芬皇后對他信任有加,但這次卻沒帶他出來;要想辦這事兒,還得找崔玉貴。

  可是,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xiàn)出崔二總管扛著珍小主赴井的那慘絕人寰的一幕,要我去找他,簡直太痛苦了!

  細(xì)思一陣之后,實在想不著什么更合適的人選,我便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抵觸情緒,來到了崔二總管的屋門口。

  崔玉貴此刻沒了總管派頭,他和很多宮女、太監(jiān)們混住在一起,倒是顯得很“隨和”。

  我的來訪并沒有讓二總管感到驚奇,相反的,他對我前所未有的溫和,“公爺,我們做奴才的,都是聽主子的話,其實我也很佩服珍主兒,小小年紀(jì),這么有膽識!”他看著我,原本犀利的眼神也軟了下來,“大阿哥的差事不好辦,但是它不傷良心,在這年月,就算是頂容易的事了!”

  于是崔玉貴爽快地給了一些錢,低聲道:“公爺,您可以趁明日我們到鏢行雇車的時候去,但是記住,您得快點(diǎn)!老佛爺那里脫不開身,我的人都去不了,就靠您一人兒了!”

  我心里認(rèn)為崔玉貴虛偽,但是他的話又實在有道理,所以我決定,暫時不計較我和老崔的舊怨,還是按他說的辦吧!

  一晚上功夫彈指而過,我揣著崔回事兒的給的銀票,趁著大隊人馬前往鏢行的當(dāng)口,在鎮(zhèn)子上轉(zhuǎn)悠起來,好在我一早向老崔要到了鏢行的地址,以便完事后我可以迅速地趕上。

  街鎮(zhèn)上比我們住的地方要熱鬧一點(diǎn),盡管還是有不少逃難的人,但是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消費(fèi),我還是不辱使命,一番討價還價后,我為阿儁買到了兩對蟈蟈和一只較為精致的蛐蛐罐。

  至于他要的嗩吶和二胡,是我花高價向路邊的戲班買來的,這是一個梆子戲班(改革后學(xué)名:“秦腔”,但是有的地兒還叫梆子。)

  人家把吃飯的家伙賣給我,能不坐地起價嗎?于是儁大爺?shù)钠渌缶吐淞丝铡?p>  我冒著擅離大隊的罪名跑出去給溥儁買了玩的東西,大爺果然沒有追究我辦貨不全的“失誤”,反而對我更加友善了,我趕上大隊人馬的時候,正好見證了鏢行李老板和太后及崔玉貴等人的對話。

  李老板身形偉岸,十分高大。穿一身石青色薄長衫,外罩靛藍(lán)馬褂,紅絨頂子瓜皮帽,他的膚色偏于黝黑,生得濃眉大眼高鼻梁,薄薄的嘴唇,一副干練生意人的模樣。

  李老板朝身邊的伙計看了一眼,而后他聰穎狡黠的目光掃過一身農(nóng)婦打扮的太后和剛戴上草帽穿得活像個伙計的載湉,臉上顯出不信任的神色,但一剎那又隱下去。

  我看見他轉(zhuǎn)出門去,對崔玉貴說:“老哥,您說這二位是圣駕,我卻不敢信。您說光緒皇爺和老太后能穿成這樣,到咱這個窮地方?”

  崔玉貴顯得很是局促,道:“您看看隨行的太監(jiān)宮女,這您總該相信了吧!榮兒!小張!你們上來!”

  崔玉貴向身后高聲招呼,一個叫榮兒的姑娘和一個姓張的青年內(nèi)侍跑了過來,“崔回事兒的!”他們喚道。

  崔玉貴臉上顯出不忿,但是一瞬強(qiáng)自壓抑下去。李老板想了一想,看看眼前的陣勢,才算相信了崔玉貴的話。

  “崔公公,”李老板不是宮中人,不懂太監(jiān)要稱呼為‘爺’,但是他的眼神還算謙和,他接著道:“既然是圣駕來了,我這小局子里本來是要竭力供奉的??墒悄?,我這鏢行太小,沒有幾輛車。您說兩宮要去太原,可我們還得做別的生意,這……這您看……”

  這時候站在老板身邊的一個伙計模樣的年輕人接上李老板的話茬,他道:“老板,請您給我?guī)灼ヲ呑?,幾乘馱轎,我愿做向?qū)Вo(hù)送兩宮直達(dá)太原!”

  李老板一聽,也拍拍自個兒的胸脯,說道:“我李某也是一條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臐h子,既然我的伙計都敢應(yīng)允這事兒,我還怕個啥?德青,既然這樣,你把你弟弟也帶上,一路上好有個照應(yīng)!”

  伙計楊德青向老板做了個揖,“老板保重,我一定完成使命?!?p>  就這樣,我隨著太后一行人又上了路。但這回我運(yùn)氣極好,昨天那碗玉米湯讓溥倫貝子吃壞了肚子,不得不在西貫住處暫住。太后吩咐溥倫隨后趕上,讓我頂了溥倫的位子,和載湉一塊兒坐在一乘馱轎里。

  馱轎是由騾子在前拖拉的轎子,和“表弟”一起坐進(jìn)轎子,這算是兩天來“姑母”對我最“友好”的表示了。

  總之,我不用像來的時候那樣跨坐在冷冰冰的車轅上,直到腳發(fā)麻、頭發(fā)懵;或是在倫貝子換班的時候,騎著那匹犟騾子在人群背后吃著車駕揚(yáng)起的煙塵了。西行路上的另一段旅程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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