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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云夢

清夢已醒

清宮云夢 弄笛吹簫人 3546 2014-11-12 23:43:52

  載湉容顏憔悴,臉色灰敗黯淡,整個人像是暗夜里哀怨的幽靈,但他的神態(tài)卻是出奇的平靜,就像此刻冬日里尚未凝凍的水波,不見什么漣漪。

  雖然進得內殿,此刻,在幾個小太監(jiān)的眼皮子底下,我卻只能靜默地跪在離他稍遠的磚地上,載湉靠著南窗立著,輕輕對沈爺說:“廷玉,今天儀鸞殿那邊,就拜托你了……”停了一停,他又看了外間一眼,似十分不屑地說道:“內務府和太醫(yī)院的人,朕沒話對他們說,讓他們都退了?!鄙驙斁従徴酒穑邦~的血痕清晰刺目,還有淡淡的血跡從傷處滲出。載湉極其溫柔地瞧了沈爺,聲音是極低的,他喚了一聲:“過來?!?p>  沈廷玉膝行而過,每走一步都好像在載湉的心上劃了一刀,我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載湉其實從來沒有變過,他的喜怒從來就在臉上,一點也沒能藏起來。

  載湉輕輕把手觸到沈爺?shù)膫?,沈爺就是那樣跪著,我感覺到他的眉間輕輕顫動一下,身子也有些微顫,似乎很疼。

  “值嗎?那樣哭天抹淚的三刻鐘,就為了求他們把朕救回來?”載湉的臉色似冰,口吻卻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怒意,不知是恨沈爺,還是恨他自己,他望著沈爺,細眉鳳目,清癯已極,毅然道:“你知不知道,就算有機會,朕以后也不會對你好的……朕會仔細想起每個人都是怎么對我的,然后掄起屠刀去砍掉那些貪官污吏、亂臣賊子的腦袋……到最后,廷玉,那些刀頭還在滴著血的時候,我會努力忘記南海子的孤寂時光,最后我也會忘掉你……”沈爺?shù)难廴t了,但是因為宮里森嚴的規(guī)矩,他的眼淚終究也沒有滴落,載湉卻不管不顧,冰冷冷地說道:“實在忘不掉你,忘不掉這里的一切,就只有找個由頭打發(fā)了你,讓你走的遠遠的,別在我跟前煩我!”

  沈爺?shù)溃骸芭胖幌霂湍?,幫您是盡本分,什么也不圖。”

  載湉的眼中起了些近似欣慰的微妙變化,問道:“你為了求他們弄成這樣,也是本分嗎?朕不打發(fā)你,你哪兒也不準去,一定好好的,記住了?”

  沈爺默默點了一下頭,載湉道:“去吧,早些回來?!?p>  沈爺向殿內遞了個眼色,小太監(jiān)們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殿內一時死寂,我心里空落落的,獨自跪在那里,原本想好的趁夜假傳圣旨,用沈爺換出載湉的計劃,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表哥,前陣子朝廷取消會見日本使節(jié)郭也直大,這事你知道吧?”

  這件事我當然是知道的。郭也直大的到來,正是內田公使匯報的結果,而當年,伍大人正是坐著我的轎子去探訪內田公使的。

  我正色回答道:“回皇上,這事微臣略有耳聞?!?p>  載湉看了一瞬,嘆道:“表哥,你幫了我很多,但是你白疼我了……表哥,那天在來薰門內,我就知道了,我出不去了?!?p>  “皇上,表哥正在為你籌謀——”

  “不要再做危險的事。如果朕想越制而行,鋌而走險的話,十年以前早就做了。如今……”他的衣著較之太后,有天淵之別,雖然符合皇家規(guī)制,但是顏色暗淡,明明是石青色的一件隨常小褂,確有些青藍相接的感覺,載湉對我說:“表哥,我想未來,可能并不屬于大清,也不屬于我愛新覺羅家,有些東西,再怎么努力也是抓不住的……表哥……”

  “其實……”

  “想來朕辜負的人太多了……翁老爺子走的時候一定是怨我的,譚愛卿他們想必也是怨我的吧……五兒呢?表哥!別欠下情債,只怕有一天,我糊里糊涂穿上大行的吉服,還是還不清……”

  像一塊石頭激起了一池水,載湉使力拽了我一把,對我說:“表哥,那日我從香扆殿前過,皇后叫我看蠶做繭,我才知道我造了多大的孽!她們整天就是養(yǎng)蠶織布刺繡度日,這就是皇家給的榮光!表哥,找找李諳達,我要見皇后一面,不然,等我見了五兒,我怕纏不清楚!”

  他說得波瀾不驚的,語音又顯出病態(tài)的微弱,聽得我心腸一軟,竟不忍再接什么話。

  載湉道:“表哥,朕有句話告訴你,是你的,你就要抓住它,不是你的,你還是扔了好。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管著廷玉,就算是你這個干兒子給老總管的交代?!?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現(xiàn)任的瀛臺總管郝爺見我遷延不出,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早已差了手下,“請”我離島。

  我怎么也不會想到,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載湉。聽說那天以后,太后親臨了瀛臺,召見了當年載湉所欽點的駱成驤大人,而后,我知道大舅子聽了我的話,領了皇后和小醇王去見皇上,很快,我就得到了那個消息。

  雖然太后命大臣們要分清“吉服”和“素服”,可是因為龍膏的作用,也因為大壽時連日看戲過于勞累,她的太皇太后卻也僅僅只當了不足一天,帝后間不可調和的矛盾,終于隨著太后的離世也漸漸化作煙云。

  大喪期間我聽說了不少消息,首先是王欽臣,他被大舅子密令亂棍處死了。據李蓮英所說那是新太后的意思。但是,從小德張身邊的李長安嘴里,我聽說王欽臣的死,是因為他在太皇太后面前告了皇上的狀,說他聽說了太后的病情就面露喜色;更加令我意外的是,據小李所傳,王欽臣為了出人頭地,已經與某位大員穿了“連襠褲”,但是卻被該位大員給“踹”了,最終的最終,王欽臣的劣跡被新太后查知,畢竟難逃一死。無論真相如何,這偌大的紫禁城,雖然有些蕭條,少了一位太監(jiān)卻也沒有人知道;

  然后是關于大舅子,他攢的救命錢終于交給了朝廷,大喪一完,新太后就會放他告老回家;

  最后,還是關于載湉,據內務府的同僚說,載湉最后的時光一直不愿意穿上大行的禮服,我想,他一定還有很多愿望沒有了結,走得很不甘心吧!

  雖然一切程序全部簡化,而且帝陵也尚未正式開工,但是沈爺拒絕了大舅子要他留在內務府的建議,執(zhí)意前往梓宮暫安的興隆寺,一呆就是好幾年!后來沈爺?shù)孟砀邏?,清廷裁撤太監(jiān)后,沈爺便在宮外開了一家玉器店。原來從來薰門回島以后,載湉問沈爺想不想外面,沈爺說他小時候是爹媽的寶貝!家里本也不窮,有一回,才十幾個月大的他坐在門口玩,父母一個沒留意,他不小心將母親做活用的剪子從竹籃子里翻出來碰傷了自己的要害,一家人用盡辦法也治不好,再加上后來又家道中落,逢了大旱,一步步才弄成如此。如今家人都沒了,出去還有什么用?但載湉又擠了三百兩給沈爺,說一有機會就出去,無論如何別留在宮里!

  于是這三百兩就是他的本錢,又因他在島子上人緣極好,所以開店剩余的資金是他的幾個徒弟共同籌集的。

  沈爺后來定居到盧溝橋,小鬼子打進來那年,70歲的沈爺作了他人生的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詩痛罵了小鬼子,含恨解散了玉器店,把所有資產交待徒弟捐給了抗日軍,爾后用一條白綾自盡了。

  而我,因為種種想法,我拒絕了載湉最后的暗示和忠告,沒有選擇棄官,可是人生的際遇,永遠不是我可以預料的。

  幾天后,我和幾個同僚正在清點涵元殿內遺物的時候,無意間我觸摸了擱在外殿長案上的一只玉鼎。之后我的意識出現(xiàn)了短暫的模糊,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聽見爸媽正在和什么人爭吵,“你說孩子沒什么大礙,他怎么睡了七個小時這么久啊?”

  “孩子被司機師傅送來的時候,我們已經給他查過了,他只是因為低血糖,正好在啪啪車開過的時候暈過去了而已。這種情況不屬于車禍,但是孩子一定沒有吃早飯!他現(xiàn)在是深睡眠狀態(tài),孩子可能很久沒有充分休息了吧?但是,我們醫(yī)生認為經過搶救,他早就脫離危險了……”

  “阿靖啊,你醒醒啊,媽媽以后再也不逼你做那么多物理題啦……醒醒啊……”

  “阿靖,以后爸爸不揍你了,一定說服教育,兒子誒……”

  我睜開眼睛后二個小時,一切恢復“舊制”了。我大吃大喝了一頓之后,回學校投入了我的學習生活。

  半個月之后,我參加了中考,成績還是那樣,文科雖然過得去,但是物理還是極其差,勉強及格而已。考完以后的那個夜里,我斷斷續(xù)續(xù)地進入了我以前的那段夢境,現(xiàn)在,我在暑假中,用密碼日記本把它記了下來。

  我換成自己的形貌附身在月生身上再次進入了那熟悉的涇公府,這時候我才知道,因為我的突然離去,再次代位回來的小駒子終于欠下了情債,這個可憐的人記不起來一切,不知內情的人們只當他是失憶癥再次發(fā)作,只有蓮蕪始終對他不離不棄。我不知道這個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我從愛月嘴里得知,自從我離去以后,小駒子一直失憶著,最后有一天,蓮蕪和小駒子在房間里談了一整夜,最后的最后,小駒子去玉銘所在的普濟寺做了和尚,而蓮蕪,像絕大多數(shù)封建女子一樣的,獨自守著一雙兒女,等待著丈夫的歸來。

  要是以前的我,一定會去廟里把那個小駒子揪回來,而現(xiàn)在,處境極其尷尬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處理這樣的情債,小駒子和蓮蕪的悲劇,說起來是我造成的,男女間的情感糾葛,確實是人生中最難解的一道題,而我,滿以為自己不會欠什么債,卻真正地欠了一筆情債。

  載湉和珍妃,終于在同一天入葬崇陵,雖然梁夫子在即將封閉的地宮里痛哭著不愿離去,但是屬于大清的日子,畢竟還是沒有了。

  我的昔日好友吳全佑,現(xiàn)在已經是大師了。老郭和小聶現(xiàn)在投在他的門下繼續(xù)學藝、授徒。在吳拳師的徒弟散發(fā)的宣傳單子上,我卻無意間看見了尹教頭和娜明珠的消息。原來他倆夫妻終于跟著黃興將軍回國了,尹祜拉來了在戰(zhàn)場上打散的北方士兵一起投靠了黃家軍,但是終于因為曾在皇家效力而受到排擠,尹祜因為不愿意投靠袁世凱,而棄官離開了部隊,最終加入了吳大師的拳術班任首席拳師。

  我雖然十分努力,卻一直沒有在有限的時間里打聽到小星的消息,我想他一定過得比所有人更好,因為他是一個灑脫的人,一定可以在這個留下太多遺憾的時代,活出一份自己的色彩來吧!

  一夜清夢,總有醒的時候。我一直安慰自己,關于蓮蕪的那些消息不是真的,唉希望它不是真的!可是,有些事,當真是改變不了的。

  當暑假結束,我前往新的學校報到結束以后,我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單薄、瘦長,細眉鳳目,筆挺纖細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薄唇,他站在那里,朝暉正熾,他就站在校門口的那一抹嫣紅里,右手瀟灑地舉著手機,對著聽筒喊道:“小五,等我吃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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