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里離內(nèi)院還有些距離,方鄂與司空極的大吵大嚷還沒有驚擾到別人。好容易打發(fā)走這兩個興奮過頭的家伙,將秀珠母子交給卓然去安頓,安心獨(dú)自悄悄地走進(jìn)了內(nèi)院。
正巧江傲懶洋洋地拿著本帳冊從房里出來——他是有個地方看不明白,剛問了蘭汀。最近腦子糊涂多了,總是心不在焉的,算帳也老錯。
安心呆立在當(dāng)?shù)?,癡癡地望著面前的這個男子,心里滿是疼痛與憐惜——蒼白而憔悴的臉色,原先湛然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飛揚(yáng)的劍眉略略皺著,嘴唇緊抿,下巴滿是青青的胡碴。沒有絲毫的笑容與暖意,臉上原本剛毅的線條仿佛更清晰了。這,就是曾經(jīng)滿臉寫滿不在乎與孤傲的江傲么?是那個嘴邊總帶著一朵似笑非笑,拿洞察一切的眼神淡淡瞥人的江傲么?
江傲抬起頭來,正瞧見面前這個陌生卻又絕美的女子。他現(xiàn)下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站在他面前的是人也好,是樹也罷,若是擋了路,便繞過去,僅此而已。至于此人要做什么,與他無關(guān)。他懶洋洋地邁著步,冬天雖然寒冷,他卻仍是一襲青布長衫,衣角被風(fēng)獵獵地?fù)P起,手中的帳冊也嘩嘩作響。頭發(fā),有些亂了,有幾縷松散了開來,被風(fēng)吹遮了眼睛。
安心站在那里,這幾秒,卻仿佛是過了地老天荒的數(shù)十年,曾經(jīng)的點(diǎn)滴都在腦海里飄蕩過去。他怎么能這樣憔悴而萎靡呢,又為何如此愁眉不展?是因?yàn)樽约簡??為了她的離去?
緩緩地張開了口,聲音卻仿佛在喉中凝固,那兩個字,一下子變得如此厚重。安心沙啞著嗓子道:“江傲?!?p> 江傲回過頭來,目光里還帶著些茫然無措,眼中一道精光掠過,轉(zhuǎn)瞬又回復(fù)了平靜,深沉,有如古井,波瀾不起。
“是你在叫我?”江傲淡淡然道,仿佛在說著一件與他無關(guān)的事情。
安心眼里噙著淚花,微笑而沉默地望著他,眼眸中柔情似水。原來,自己也有如此恬靜而溫柔的一面。
江傲望著眼前這個女子,陌生的臉孔,陌生的身段,可是為何愈看卻愈有令他感覺熟悉而親切的地方?是她的微笑亦或是她的眼神?是她那站立的姿勢又或是身上所散發(fā)出的氣息?江傲的眼神先是冷淡,繼爾是不可置信,最后便是狂喜與震驚交匯在一起澎湃而出的熱情。他仿佛一下子變了一個人似的,渾身散發(fā)出灼熱而強(qiáng)烈的氣勢,冰川般的臉上頓時變得耀眼得如同炎夏的烈日,那熱情,是會將人也一同熔化的。
“是我!”安心微笑著道。笑容里有著滄海桑田過后的淡定,可是她輕顫著的身軀卻出賣出了她心內(nèi)的激動與歡喜。
這一刻,再也不需要有過多的言語,任何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而無力。江傲上前一把抱住了安心,懷里那個身軀是渴望了多久的?到底有多久?已經(jīng)再記不清了,仿佛從開天辟地的那一刻去,就應(yīng)該以這個姿勢,緊緊地?fù)碓谝黄稹=翐е残?,下巴抵在她的發(fā)上,嗅著那淡淡的清香,眼里卻忽然濕潤了。如果能夠?yàn)榱诉@一刻的重逢,即使上天要讓他等待這整整一世,或是來生來世,三生三世,他也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安心早已無言哽咽,將臉緊緊地貼著江傲的胸膛,淚水,濕透了青衫。雙手交叉,緊緊環(huán)在江傲的身后,是她的,她的懷抱,是她尋尋覓覓了一千年才終于在此時擁有的懷抱。這一千年的時間,用來等待已是太長太長,若是用來相愛,卻只是彈指瞬間,拈花片時。
身旁的老樹早已落盡了綠葉,此時一陣寒風(fēng)吹過,又蕩蕩飄下了幾枚枯葉,在兩人的頭頂盤旋、回旋。
再也感覺不到寒冷了,彼此的擁抱是那樣溫暖。任時間飛逝,任光陰流轉(zhuǎn),穿越了千年時空的糾纏與交錯,只為了這相互釋懷了然的一瞬。再也無法分清彼此,從今后,你便是我,我即是你。生當(dāng)同行,死當(dāng)同息,無失無忘,不離不棄。
不知是什么時候,他們的身旁已站滿了人,卻誰也沒有出聲驚擾這兩人忘情的甜蜜時刻。每個人的面上,都有溫和的笑意,眼里,晶瑩閃爍。蘭汀甚至忍不住悄悄以衣袖輕拭著眼角,方玄與慕容雪對望一眼,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
這時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從眾人身旁一搖一擺地走到了江傲面前,小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嘟嘟嚷嚷道:“抱!爹爹!我要抱!”
兩人這才驚醒,轉(zhuǎn)眼望見那么多微笑著注視他們的目光,難得的,都羞紅了臉。安心尷尬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將眼里的淚水輕輕擦去,爾后卻瞪大了眼睛低頭望著這個正以江傲衣角擦拭著嘴邊口水的小豆丁,臉上更紅了,這回卻是滿懷憤懣!她飛快地抬起頭來,伸手一把揪起了江傲的衣領(lǐng)怒道:“說!這是你跟誰生的小孩!”
“我——”江傲哭笑不得,這個安心,果然翻臉比翻書還快呀!
“他跟柔煙生的!嘿嘿——”這時有個家伙不知死活地插了一句,笑得滿臉猥褻,正是人賤人恨的司空極。
江傲惡狠狠瞪了司空極一眼,急忙辯解道:“我沒有!是他在騙人!”
“江傲,你就不要再狡辯了!”這么有趣的事情,方鄂怎么能不插上一腳呢?笑得賊忒兮兮道:“小安安,他這樣對你,你還不快點(diǎn)拋棄了他?這五年來,我為了你心兒都碎了,你還是嫁給我吧!”
“閉——嘴——”安心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兩個字來,瞧都不瞧那兩個“賤人”一眼,目不轉(zhuǎn)晴地望著江傲道:“你說!”
江傲此時已從初見安心的狂喜與震驚中漸漸冷靜了下來,直直注視著安心的目光,眼里滿是膩得死人的柔情與愛戀,他輕聲道:“是方玄的孩子呢,剛滿二歲,小名方便?!?p> 安心早已覺得身心都溶化在江傲那深情的目光中,一時怔忡著沒有反應(yīng)過來,呆了片刻,驚詫道:“方便?”不可抑制的笑意浮上了嘴角,轉(zhuǎn)眼目視著方鄂與司空極兩人譏諷道:“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奖?!便便!惡——”除了這兩個人頭豬腦的家伙之外,還有誰會取出如此變態(tài)的名字?
“你也覺得很新鮮有趣是不是?”司空極還不知好歹地繼續(xù)得意洋洋道。
方鄂在旁插道:“還不是我想出來的?就你那豬腦能想出這樣的名字嗎?”
司空極反駁道:“若不是那天我抱著小便便去方便,你怎能想出這樣的名字?”
天哪,這兩個家伙越說越不成話了,越來越惡心離譜,安心壓抑著心內(nèi)繼續(xù)想吼他們的沖動,無奈地嘆了口氣。五年了,這兩個家伙為什么還是這副模樣?總把肉麻當(dāng)有趣,齷齪當(dāng)創(chuàng)意。
這時被冷落了的小方便不甘心地又扯了扯安心的衣角道:“爹爹!抱!”
安心聞言差點(diǎn)昏倒,這個小豆丁也太扯了吧?敢情是不分男女,瞧了見誰都叫“爹”???害她方才吃醋拈酸,河?xùn)|獅吼的模樣暴露在了這么多人的眼中。安心此時簡直想挖個地洞鉆進(jìn)去了,一時沒臉去見眾人,俯身抱起了那惹禍的小豆丁來緩解尷尬。再一看,這小豆丁長得真是可愛無比,黑漆漆的大眼,嘟著的小嘴,兩頰肉嘟嘟的鼓了起來,此時正皺著鼻子打量著安心。
安心對可愛的孩子最沒有抵抗力了,兩手乘機(jī)在小豆丁肥嘟嘟的臉頰上捏了又捏,又嫌不過癮,狠狠地在他粉嫩嫩的臉上親了幾口。小豆丁被欺負(fù)得慘了,開始抗議,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拿口水吐安心,兩只小手想要推開這個快把自己給悶死了的女人??上?,力氣太小,只得在嘴里嘟嚷道:“走開!不要你!”
“什么?你敢不要我?”安心假裝憤怒著,魔爪又向著那小豆丁的臉上捏去,一下、二下、三下,捏得那小豆丁快要哭了。慕容雪心疼得連忙上來搶救,走到安心面前柔聲道:“我來抱他吧!”
安心笑著摟過慕容雪,大叫一聲“雪兒”便在她臉上也狠狠親了一口,這舉動頓時引起了江傲與方玄的極度不滿!方才江傲見到安心在那里親吻小豆丁,心里已是又妒又恨,現(xiàn)下再見到她“調(diào)戲”慕容雪,眼里只差沒噴出火來了。探身一把摟過安心,將她手里抱著的小豆丁拎起衣領(lǐng)就丟還給他爹娘,滿臉憤憤之色。
“江傲!你敢欺負(fù)我兒子!”方玄也忍不住了,一向冰冷冷的冷面男望向妻兒的目光卻溫柔得很。
“怎么?你不服?是不是要打一架?”江傲溫香暖玉抱滿懷,頓時心情無比舒爽,淡淡幾句言語丟給了方玄,卻連瞧都不瞧他一眼,眼里心里只有安心。
“我——”算了,方玄忍了,明知道再來兩個自己也打不過江傲,不忍又能怎樣?
安心這時卻又無情無義起來了,一把甩開江傲的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又撲向了蘇子揚(yáng)、蘭汀與白玉堂幾人。這一刻,真的是幸福??!能夠回來感覺真好!
大廳中,爐火生得正旺,隨欲居內(nèi)一群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這一頓飯,吃得歡笑連連。就連端菜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滿面的笑意,有多久,這里不曾有過這么溫馨的笑聲了?
江傲與卓然正在桌上以筷子打架,你來我往難分難解。江傲邊隨手挑開卓然的攻擊邊憤憤道:“你早知道安心的事情為什么不告訴我?”
卓然淡然微笑著,兩根筷子在手里轉(zhuǎn)得飛快,道:“我怎么知道安心會不會回來呢?難道告訴你讓你苦等一輩子么?”
“你不告訴我難道我就不等了?”江傲對卓然的言語嗤之以鼻,手中長筷開合,向著卓然的筷子夾去。
“那不就得了?反正你都要等,為什么要告訴你?”卓然用慣了打狗棒,小小的竹筷使起來也得心應(yīng)手,竟然還能夾帶上幾招打狗棒法,精妙無比地躲開了江傲的夾擊。
“你!你是故意的!”江傲手腕一翻,竟然取巧夾住了卓然的筷子,若是要比靈巧與速度,卓然怎能比得過他?
“讓安心瞧瞧你這個悶葫蘆開竅的模樣不好嗎?”卓然淡然一笑,手上勁力一使,兩人的筷子同時斷開。
這時安心吃得臉頰鼓漲漲的,探過筷子來一筷夾起了他們面前的那塊雞肉,嘟嚷道:“好好的飯不吃,玩什么小孩游戲,筷子打架?哼!”說著,毫不客氣地又將那塊雞肉送進(jìn)了嘴里。太久沒有吃到宋國的菜肴啦!在大遼成天牛羊肉吃得她快倒胃了,又膩又膻。
卓然溫和地瞧著安心,轉(zhuǎn)眼又瞧向江傲,目光里滿是不言而喻的探詢。
江傲直直注視著卓然,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再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雙男人的手,在桌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不用多余的言語。相知與信任,將他們的友情又拉升了一步。
安心輕輕揉了揉吃得快撐破了的肚皮,輕咳了兩聲弱弱道:“有個問題我一直很想問你們——”
“說吧!”方玄頭也不抬,正在喂懷里的小豆丁吃東西,一臉的溫柔,一點(diǎn)也不像冷面男了。
“呃——我這副模樣回來,為什么你們都不懷疑我是別人假扮的?為什么都能夠一下子認(rèn)出我來!”安心嘴里說著,眼神卻在每一個人臉上掃過,最后看到江傲對她溫柔一笑,頓時又心跳加快了。
“這有什么好問的?你就是你唄!這世上再找不出一個像你這樣貪財!無恥!卑鄙!外加厚臉皮的女人了!你以為假扮你這樣的人很容易么?反正我估計你師傅就做不到?!卑子裉靡渤燥柫?,將飯碗向前一推,愜意地伸直了腿。
“不管你現(xiàn)下外表是美是丑,內(nèi)里總歸是安心了,這個問題有什么好問的?”蘇子揚(yáng)笑著抬起了頭。
眾人都附和著點(diǎn)頭,忙著吃自己的東西。這個女人不在的時候,大家都傷心難過,可是為啥她一回來,就讓人覺得煩呢?這樣狗屁倒灶的問題也要當(dāng)是一件正經(jīng)事那樣拿出來問!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樣子!”司空極猥褻地笑道,方鄂在一旁連連點(diǎn)頭。
江傲拋給他們一個殺人的眼神,成功地將他們接下來的一連串話語扼殺在肚里。司空極低著頭,輕聲抱怨道:“真是的,什么時候又多了個護(hù)法天尊,連話都不讓人說了。真是倒霉??!”
江傲不搭理他們,望著身旁的安心,在她耳邊輕聲笑道:“若是你以這矮子的猥瑣模樣回來,也許我才會假裝不認(rèn)識你——”
話未說完,頭上就被安心敲了個暴栗,引起轟堂大笑。江傲此時什么也不介意了,只要能夠見到安心,與她在一起便好。面子?幾錢銀子一斤?
安心望著這些朋友,眼角又有些濕潤了,心里默默希望爸媽能看到她現(xiàn)在幸福的模樣,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永遠(yuǎn)幸福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