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郡。
轉(zhuǎn)悠了這么久,終于又回來了!安心剛從市舶司處下了船,一刻也不愿停留便拖著江傲向著太白居而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來看看了,太白居的廚子、伙計也換了好幾個,但那塊金燦燦的招牌卻一如往昔地懸掛在酒樓門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其實是趙禎的御筆,當時安心纏著他寫來的,只是旁人不得而知罷了,否則太白居的身價又要漲上一漲。
點頭哈腰的伙計將安心倆人迎進了門,一邊在前邊帶座一邊濤濤不絕地介紹著太白居的特色菜肴,完了還補上一句道:“小的瞧兩位眼生,想是第一回來咱們這太白居吧?第一回來,小店八折優(yōu)惠,兩位先點幾個特色菜嘗嘗?若是覺得滿意,下回可還請多多照顧小店的生意!”
安心與江傲相視著笑了,這個伙計夠殷勤,只是殷勤得不是地方——居然連正牌的店主都不認得!
安心想瞧瞧太白居這兩年被慕容浩的人接管后生意如何,便只在大堂里挑了座兒坐下,一邊接過伙計遞來的菜單瞅了眼,一邊故意驚嘆咂舌道:“丫丫滴,你們這里開黑店哪!怎的菜價這般貴法,是外頭酒樓的一倍!”
“喲!客倌!您小點聲!讓別人聽見了可笑話您沒見識!咱們這堂堂正正大開著門兒做生意的正經(jīng)地方,怎么會是黑店哪!”那伙計忙著抹桌倒茶,嘴里話語卻也不停頓,呶了呶嘴兒接道:“瞧見沒?這里來的都是些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就沖著咱們太白居這名號來的!”
“名號?名號能賣錢???你們這是賣酒水菜肴呢還是賣名號?”安心可不怕丟臉,將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這句話說得大聲,惹起了旁桌不少人的側目而視,議論紛紛,話語雖不甚響亮,卻明顯都有譏諷嘲笑之意。
“得!您消消氣!小的給您陪不是了還不成么?都怪小的沒將話說明白,您坐下喝口茶聽小的慢慢說?!蹦腔镉媽⒛ú纪缟弦淮睿硷w色舞道:“要說咱們這太白居的菜價確是比別處貴了不少,但您要知道,咱們這的食材可都是新鮮得不能再新鮮了!若要吃魚蝦,那邊水池子里活蹦亂跳的由您挑,若是吃些菜蔬,也保管都是今兒個地里頭現(xiàn)擷下來的,大清早菜販們便送上門來,鮮靈靈的,還帶著露珠兒呢!凡是隔了夜的食材第二日一律丟棄不用,您可想想,這里頭的本錢比別處高多少?再說小店的菜色是外頭尋不見的,獨家風味,秘法烹制!保管您吃了還想再來第二回!”說著,那伙計再次將菜單子向著安心面前挪了挪道:“您還是瞧著點兩個菜吧!光聽小的說話可沒什么趣味,您要是樂意,一會上了菜,您邊吃著,邊聽小的繼續(xù)聒噪如何?”
一番又長又快的話語說將下來,這伙計居然面不改色氣不喘,顯然是平日里說得口滑了,倒背如流。江傲促狹地望了安心一眼,悄悄豎了豎拇指,擠了擠眼睛,意思是這個伙計高明無比,那張嘴簡直可以與安心相媲美,都屬于那種騙死人不償命的類型。
安心眉開眼笑,想著有了這樣一個伙計,每日里不知能舌燦多少金銀進來,當下很好脾氣地指了指江傲笑道:“那就將你們的招牌菜都做上來,若是讓這位爺吃得滿意,賞銀少不了你的!”
“是!是!兩位稍等片刻!”伙計笑嘻嘻提著茶壺兒去了,手腳干凈利索。
“怎么樣,慕容浩手下的人都不簡單吧?單只這太白居,表面看來生意就比我照管時好上了數(shù)倍!”安心嘆口氣,幽幽道:“老了!腦子不中用了!”
江傲撇了撇嘴角道:“你就扯吧你!天下生意都是頂著招牌來做的,慕容浩手下的人接手時,太白居早都做出了一定的規(guī)模和名氣,他們再要發(fā)展自然容易得多。也不知你在這里幽怨什么,他們生意做得越好,你的錢豈不是賺得越多?”
“對哦!”安心喝了口茶笑瞇瞇道。
這時從門外又進來了一老一少兩位客人,伙計的笑臉更加殷勤了,迎上前去嘴里直念叨道著:“喲!司馬大人!今兒您也來了?小的這就領您去雅間!”
安心與江傲瞧見那兩人氣度不俗,不由在一旁聽住了。只聽得那被招呼的司馬大人沉聲道:“不用啦!今兒與小兒出來吃頓便飯,坐在外邊就行了?!?p> 那伙計又陪著笑道:“那就坐靠窗的那桌吧,那兒清靜!”說著又打量了幾眼那個年輕人,贊道:“這位就是司馬公子么?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嘴里說著,邊帶著那兩人向安心旁邊的那一張空桌走來。
安心輕聲嘟嚷道:“司馬——司馬——復姓司馬的人很少啊——又是位官,會是誰呢?”她暫時只想起司馬遷、司馬懿、司馬昭這幾人,偏偏都已作古。
江傲笑著輕聲道:“要不要我出手去探他一探?”
安心搖搖頭道:“先聽聽再說,沒準是個沒名的小官兒,那又有什么好玩了?咱們湊熱鬧也得找些大有來頭的才有意思嘛!”
這時跑堂的早已送上了時鮮的蓮藕、蓮蓬和一些瓜果,安心隨手拈了一片蓮藕,輕輕咬了一口,卻是鮮脆爽口,比現(xiàn)代的蓮藕味道不知好上了多少倍,真是純天然無污染的食品。
江傲卻掰開一個蓮蓬,剝出蓮子,看著那綠瑩瑩的蓮子在手心里滴溜溜打著轉(zhuǎn)兒,不禁笑道:“倒是可以用來作暗器了,倒也新巧別致。”說著手腕一翻,將那些蓮子都扣入了衣袖之中。
“浪費!”安心撇了撇嘴角,再要打趣江傲,便聽得先前那司馬大人低沉的聲音道:“君實,為父的年紀雖大,身子卻還硬朗的很,你大可不必向皇上懇請調(diào)任來照顧我?!?p> 那司馬君實輕拍了拍他父親的手背勸道:“爹爹你不必為我的前途擔憂,此次皇上允了我的請求,下旨將我調(diào)任平江府鑒事判官,離余杭郡豈不是近了許多?咱們暫且別說這些了,時已過午,還是先吃點東西墊墊饑吧!您一早起來就忙著公事,到現(xiàn)下還水米未打牙呢?!?p> 司馬——君實——安心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丫丫滴,這名字怎么這么熟!她睜著眼睛死命盯著江傲,眼皮卻眨也不眨,忽然腦海中有一道靈光如閃電霹靂而過,當下站起身來一拍桌面,終于想起了一個偉大的名字——司馬光!
丫丫滴!怎么會忘了他呢!《資治通鑒》可沒少讀,更讓安心永世難忘的便是小時候?qū)ⅰ八抉R光砸缸”念成了“司馬缸砸光”,為這事兒,沒少被同學們?nèi)⌒?,害得安心丟了不少面子。但是——司馬光的老爹是誰??!安心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了,沒印象哎!
江傲看著她那副模樣,便知道她又陷入了魂游的境界,也不理會,只是支耳傾聽那司光兩父子的談話,想知道這兩人到底是什么來歷,令得安心又“走火入魔”。
“司馬大人,今兒的魚都是鮮蹦亂跳的,您牙口不好,要不就來個西湖醋魚吧!”伙計在一旁建議道。
那司馬大人略略點了點頭嘆息道:“年紀大了,吃什么都不香了!”
司馬光接岔道:“那就挑些容易嚼動的菜,天熱,別太油膩了?!?p> 伙計點著頭下去了,而安心這一桌的菜已端了上來。
安心轉(zhuǎn)頭瞅瞅司馬光那一桌子,再瞅瞅自己的桌面——怎么才能跟人家搭訕哪?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又何況相隔了這一千多年,能夠看到歷史上名人的真正樣貌,再近距離接觸談論一番,實在是快意生平的一件樂事!安心嘆口氣,可惜自己不會做蠟像哪,否則開個宋朝名人蠟像館該有多好!
江傲夾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吃了,瞧見安心那坐立不安的模樣,便笑道:“想去就去吧!”
“怎么去?。 卑残谋г沟?,眼神一抬,卻發(fā)現(xiàn)江傲的眼,直直盯在桌旁放著的那袋苞谷粒上,頓時一怔,隨即又笑道:“你真是太邪惡了!這泡過了海水的——我怎么好意思——”說著,使勁咽了咽唾沫,咳了兩聲提聲叫道:“小二!小二!”
“來了來了!客倌有何吩咐?”那伙計腿腳也真是夠利索的,起碼不比當年的慕容修慢。
“我想借灶房一用,如何?”安心笑吟吟問道。
那伙計撓了撓頭為難道:“這個恐怕不太方便吧——客倌若是有什么需要做的,吩咐小的一聲,讓廚子做去便是,何必要親自下廚呢——”每家酒樓的廚房都是閑人止步的禁地,為了避免自家大廚的絕活被人偷偷學了去。安心的這個要求,是沒法滿足她的。
“讓你們廚子出來,我進去不就行了?他不放心讓我看,我還不放心他在一旁瞪著眼瞧呢!”安心不滿道。其實這個規(guī)矩當初還是她自己定下的,此時卻開始假裝健忘起來。
“這也不行哪,您看看這店里這么多客人,都緊趕著要上菜,把廚子趕了出來,誰做菜?。俊被镉嬅χ鴦裾f安心打消這個荒謬的念頭。
“讓他們等一等不就好了!要不,我就勉為其難地讓你們廚子在一旁看著,怎么樣?你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安心站起身來,眼神怪異地望著那袋苞谷?!萘撕K?,早都該丟棄的。但在這個年代里,玉米可是件稀罕物,這一大袋,即便賣出黃金的價,安心也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纏著江傲曬干又帶上了岸,想找個地方試種種,也許還能生根發(fā)芽,不過現(xiàn)在嘛,也許要先填進某人的肚皮了。
“客倌,這件事情小的實在是沒法子做主,還請見諒?!被镉嬕姲残陌缘涝拑赫f得那么理直氣壯,簡直都快要崩潰了,見過臉皮厚的,可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呀!
“嗯。去將你們掌柜的叫來?!卑残膹囊滦淅锫龡l斯理地摸出一塊通身玄碧的令牌,往桌上輕輕一撂。她早都瞄見掌柜的在一旁注意著這里的動靜了。此時見安心取出慕容家的印記玄冰令,連忙趕將上來。
“姑娘——”那掌柜的正想開口探詢,但剛抬起頭來便望見安心微皺了皺眉,眼里放射出震攝的光芒,頓時改口道:“東家!”這個女人,花容月貌,卻與溫文淑雅搭不上邊。雖然慕容浩囑咐過他手執(zhí)玄冰令的便是現(xiàn)下這些店鋪子的東家,可先前這掌柜的卻還未將她放在眼里,此時被那冷冽冽的目光一掃,才微微打了個哆嗦,收斂了心神。
江傲好笑地看著那個伙計在旁將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駭——這個女人竟然是東家!江傲輕輕搖了搖頭,安心又拿著別人送她的東西四處招搖了,這一副凜然的表情,支持不了多久便又要打回原形。
果然,安心見掌柜的一句“東家”叫出了口,即刻驅(qū)走了臉上有如寒冰般的表情,轉(zhuǎn)而成為艷陽高照了,笑吟吟開口道:“我要用用灶房?!?p> “東家請便!”這掌柜的倒是慕容修訓練出來的好人才,語氣溫文和藹卻又不卑不亢。
安心笑著點了點頭,揮揮手道:“你忙你的去,這里沒你什么事了?!毖垡娭乒竦耐讼?,這才與江傲拎著那袋苞谷粒進廚下去了。
也不知他倆在里面折騰了多久,直到一縷濃濃的奶油甜香從廚下透出來時,酒樓中的客人這才好奇地相互打聽起這是什么氣味,竟如此令人感覺舒坦好聞。就連坐在窗邊自顧自吃菜閑話的司馬父子,都忍不住輕輕抽動了幾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