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人未眠;
半宿眼未闔,燭臺燈火明;
男兒存志氣,道盡天下事。
鄭經(jīng)和桓裕倆人夜話至天明,東方發(fā)白,才瞇了半個時辰的眼,卻是讓外面?zhèn)鱽淼恼f話聲給吵醒。
“……阿兄他們還沒在睡覺,我們先回去,你把東西交給侯一?!?p> “阿兄,要不我們再等等?或許大兄和阿平他們就起來了。”
“可阿耶……”
突然吱啞一聲響,門打開了,站在廊廡下的鄭緯和鄭綏噤了聲,循聲望去,抬頭就瞧見鄭經(jīng)一身單衣,手扶著門站在門口,一臉疲倦兩眼惺忪,似還未睡醒,平日里,見到鄭經(jīng),從來都是衣冠楚楚,舉止落落,哪能見到鄭經(jīng)這副模樣衣冠不整的模樣,兄妹倆呆怔了一下,喚了聲阿兄,忙地垂了下頭。
“你們倆怎么過來了?”鄭經(jīng)腦袋很是昏昏脹脹,望著一雙弟妹,目光落在鄭緯身上,這是客院,而這個時辰,阿奴應該在學堂,熙熙應該在守靜園才是。
“我和熙熙聽說桓家阿兄今日要離開滎陽回南楚,想著前些日子,桓家阿兄對熙熙的一路照顧,便和熙熙一道過來與桓家阿兄道別?!编嵕暻浦嵔?jīng)微瞇著眼,不由硬著頭皮道。
自從上次讓鄭經(jīng)關(guān)過禁閉后,鄭緯每每見到鄭經(jīng)這樣子,心里就一陣發(fā)怵。
秋雨一夜未歇,鄭綏和鄭緯從北院過來,衣裙沾濕了不少,木屐上還有泥土,鄭經(jīng)望了鄭緯一眼,“好了,你們倆的心意我會轉(zhuǎn)告阿平,阿奴你帶熙熙先回去?!闭f著一頓,望向跟隨鄭綏而來的仆婦,其中為首的就是華嫗,遂喚了聲華嫗,吩咐道:“如今秋雨漸涼,好好照顧十娘子。”
華嫗忙不迭地應聲唯。
卻聽鄭綏道:“阿兄,阿……桓家阿兄的起來沒?我這有幅《升天圖》,想送給桓家阿兄?!眲傞_口,阿平兩個生生給咽下了,忙地改了稱呼。
鄭經(jīng)方才一眼就瞧見鄭綏懷中抱著個紅漆雕花木的盒子,聽鄭綏這么一說,就知道里面必是裝著畫卷,《升天圖》是當世人們對于死亡的寄托,寄望人死后,升入天界,福澤不絕,然而,當今之世,《升天圖》多是繪在墓壁上。
桓家的事,熙熙知道了?
想及此,鄭經(jīng)望向旁邊的鄭緯,瞧著鄭緯眼觀鼻鼻觀心,不用多問,也知道是鄭緯告訴十娘的。
只是送這《升天圖》,卻令鄭經(jīng)覺得哭笑不得,這還是平生頭一回聽人說起,《升天圖》能送人,一時間,只覺得腦袋更脹痛了幾分,瞪了眼鄭緯,熙熙不知道,難不成他也不知道。
鄭緯覺得冤枉,卻知道這會子不是分辯的時候,只用眼睛示意阿兄先收下。
在鄭綏很小的時候,還不明白了死亡的意義時,身在平城,每每從滎陽傳過去喪訊,外祖母是通過《升天圖》告訴他們兄妹倆,人死后,會有四神、飛仙、伎樂、侍衛(wèi)等保衛(wèi)、護送、接引人的靈魂升入天堂,開啟另一種生活,這就是所謂的靈魂不死,也憑此慰藉生者。
而鄭綏會想著送《升天圖》給桓裕,也是這個意思。
紅漆雕花木盒子里的《升天圖》,還是鄭綏依照小時候的印象,這幾日趕畫出來的,今早鄭綏派采茯把他叫過去時,瞧著幾張縮小版的《升天圖》,聽了鄭綏的想法,想著鄭綏費了一番心思,便息了勸阻的念頭,陪著鄭綏過來了。
鄭經(jīng)瞪了眼鄭緯,心里暗斥了聲胡鬧,卻是對著鄭綏道:“熙熙,把那個紅漆木盒子交給我,阿平還在未醒,我等會兒轉(zhuǎn)交給阿平?!?p> 他和桓裕一夜未睡,想必鄭緯和鄭綏剛來時,侯一已告知了。
鄭綏點了點頭,一旁的采茯要從鄭綏懷里取出那個紅漆木盒子,鄭綏猶豫了一下,還是松了手,瞧著大兄臉色不是很好,她實在沒勇氣親自交給大兄。
鄭經(jīng)接過采茯遞過來的盒子,雙手捧著,喊了聲侯一,“送五郎和十娘回去?!?p> 這回鄭緯和鄭綏沒再多停駐,雖然鄭綏不死心,一雙眼仍舊盯著那扇半掩半開的門,其實鄭經(jīng)用身體擋住了,什么都看不見,卻希望桓裕能突然出來。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
鄭緯帶著鄭綏離開客院后,鄭經(jīng)方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一眼就瞧見榻上的桓裕已坐了起來,“阿平,你醒了。”
只聽桓裕嗯了一聲,兩眼眼窩深陷,眼里盡是鮮紅的血絲,臉色過于蒼白,整個人瞧起來憔悴不堪,“睡不著。”抬頭,望向鄭經(jīng)擱在矮幾上的盒子,伸了伸手,“給我的?!?p> 鄭經(jīng)見了,重新拿起那個盒子,遞給靠在床榻上的桓裕,想著約莫他起榻的時候,桓裕怕是就醒了,“你別太在意,熙熙年紀小,不懂事?!闭f著,欲先看一眼,再交給桓裕,卻讓桓裕一把奪過。
“既是送給我的,你打開做什么?”
聽了這話,鄭經(jīng)便知道桓裕不介意,雖一臉無奈,卻是放下心。
桓裕打開子母扣,拿出里面六張絹紙的《升天圖》,圖像上有金烏蟾蜍、仙鶴仙禽皆是活靈活現(xiàn),有華蓋玉磬、鼎壺酒器又色澤艷麗,鄭經(jīng)剛湊過去,卻聽到啪了一聲響,桓裕已合上了紅漆雕花木盒子,扣上子母扣,“難為她能想到了,畫工也很好。”
臉色難得地出現(xiàn)了緩和。
“五郎和十娘的畫,是阿舅手把手教的?!彪m只瞟了一眼,鄭經(jīng)也看得分明,心中也存了這樣的疑問,想著要問一問五郎,而他早見過鄭緯和鄭綏的畫本,這點信心還是十足。
既然都無睡意,兩人索性起了身,梳洗了一番,換身衣裳,用了粥食后,坐在臨窗的榻上說話。
“……袁仲宣有三女,大女嫁陳郡謝氏,二女嫁陳郡殷氏,唯有小女待字閨中,你還未許親,此去揚州,可以試著托媒人上門求親?!编嵔?jīng)知道這些,是因為四叔公曾為長孫求娶袁家三娘子,只因四叔公曾嫁女商賈富家,婚宦失類,遭到袁仲宣的拒絕,而如今桓裕急需要一門得力的姻親。
考慮一夜,鄭經(jīng)便想到袁家。
卻見到桓裕搖了搖頭,“父親在日,就曾有此想法,時值桓氏顯赫,袁仲宣都不曾答應,何況今日?!?p> “我看未必?!编嵔?jīng)抬頭看了桓裕一眼,說來,桓裕無論人物才干皆屬上上,唯一的不足,大抵是在出身上,庶出的身分,生母出身寒卑,其大兄桓初和二兄桓裎,生母分別是桓烈的發(fā)妻與繼室,前者出身蘭陵蕭氏,是南楚皇族有封號的長樂縣主,后者出身沛國劉氏。
桓裕焉有不明白鄭經(jīng)話時的意思,有些漫不經(jīng)心,目光落在擱置在矮幾上的紅漆木盒子,微微閃了閃,半晌,似認真思考了許久,方道:“我會考慮一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