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藝課上。
“……為弓取六材,干,角,筋,膠,絲,漆。取材不同則工藝不同,便是材料都是好的,做好一張良弓也需要三個年頭,咱們用的這些弓可沒有那么講究,多是花架子練著好看罷了!”李義章站在虞萬兩身邊侃侃而談,說到得意處,向朱姐伸了手,“把我那張弓拿出來!”
朱姐早有準備,燕姐取下背上背著的長匣雙手捧著,朱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開,紅木匣中鋪著黃色的錦緞,一張烏木弓黝黑發(fā)亮,裝飾有銅箍,玉角,殺氣勃勃之余也不乏精致美觀,在匣中也如明珠一般,讓人矚目。
“此弓名為‘射日’,力可穿石,我也只能勉強射出一箭,你們且看看這好弓和劣弓的區(qū)別!”
李義章說著拿起了烏木弓,那張弓竟差不多與她齊高,羅清鳳看得惴惴,她能拉開嗎?李義章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木匣下抽出一枝箭來,箭羽緋紅,想來也不是一般的箭,銳利的尖端有著黑色的幽光,很是迫人。
周圍還在練習(xí)射箭的幾個也都停了下來,聚攏在李義章的身邊兒,有愛弓喜武的,都集中精神看著。
李義章目光沉穩(wěn),深吸一口氣拉開弓弦,看到弓弦?guī)缀鯘q成滿月,叫好聲一片,就連射藝師傅不知何時也站在了旁邊,目有興味兒。
虞萬兩站得最近,眸中華彩連連,似也在為自己好友的臂力而感到驕傲非常,叫好的時候更加是不遺余力,人群中就屬她聲音最大了。
箭矢離弦而去,若流星飛馳,正中靶心,不等眾人歡呼雀躍,靶心已經(jīng)被射穿了一個洞,箭扎在了對面墻上,尾羽還在輕顫。
震天響的叫好聲幾乎要把人的耳朵震聾,李義章的臉龐紅彤彤的,一個淺笑全是傲然之色,回眸看到羅清鳳,微微挑眉,好像等待夸獎的模樣,又顯幼稚可愛。
“李姐姐真是好箭法!”羅清鳳忙不迭地上前夸獎,虞萬兩也跟著上前,說:“真是不錯,我原還當你只是技巧好,沒成想臂力也是不凡!”
朱姐一本正經(jīng)地把烏木弓接過收好,燕姐則去拔下了那枝特殊的箭藏回匣中,收拾好了,燕姐再度把匣子背在背上,卻被不少人眼熱地盯著木匣看,好似可以穿透木匣,直接看到那張大弓。
“這么說,要想學(xué)好射藝,還必須要先有一張好弓么?”有人提出了問題,這人顯然是從射藝課開始便在李義章身邊聽她夸嘴的,一問便問得是李義章的觀點。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語尚如此說,定然是要先有一張好弓才是!”
“那樣的弓,怕也不是有錢可以買到的吧!”
“也就是說沒有好弓,怎么練也不會射得好了?”虞萬兩聽了大家的討論,原先還只是半信半疑,現(xiàn)在也接受了李義章的觀點,有些灰心,這樣說來,自己以前練射箭豈不都是白練了?
“那可不是……”李義章昂起頭,尾巴又要翹起來了。
“虞姐姐多慮了,剛才李姐姐都說了,那樣的弓她只能夠拿來射一次,那她平時練習(xí)用什么,難道不用弓,空擺架子不成?咱們這樣的弓,練習(xí)用是足夠了,若是連這樣的弓都用不好,怕是拿到好弓也是糟蹋了,以后還要更努力練習(xí)才是!”羅清鳳想要安慰虞萬兩,不留神打斷了李義章的話。
“這話才對!”射藝師傅這會兒插言,“你們還是把心收收,平常的弓都用不好,拿了好弓給你們練習(xí)也是浪費,有本事的拿著劣弓照樣可以百步穿楊……還不快去練習(xí)!”
道理也是這么個道理,人群一哄而散,各自練習(xí),卻還有些人圍在李義章的身邊兒湊趣討好。
李義章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像趕蒼蠅一樣不屑,自顧自地走到樹蔭下休息,虞萬兩拉著羅清鳳也跟過來了。
朱姐有眼色地給李義章遞上一杯水,李義章大口大口地喝了,靜了一下,臉上的緋紅這才平復(fù)下去,轉(zhuǎn)向羅清鳳,道:“你是不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俊蓖蝗槐粏柫诉@么一句,羅清鳳有點兒反應(yīng)不過來,愣住了。
“我說什么你就非要說不是什么,法經(jīng)課就不說了,確實是我說錯了,射藝課,你也要跟我挑刺不成?”李義章說著就把杯子往朱姐手里狠狠一放,朱姐沒防備,險些沒有拿住。
“我沒有,只是……”羅清鳳想要解釋,李義章卻不給她解釋的余地,“只是什么,我一心當你是可以結(jié)交的妹妹,好心待你,你卻總是不識好心,這樣下去,這朋友也沒法兒做了!”
羅清鳳張張嘴,沒說話,這朋友本來就來得莫名其妙,一開始是李義章主動巴過來的,后來因為虞萬兩的不喜而疏遠,今天是她病假之后剛來上學(xué),就被虞萬兩拉著跟在李義章身后,從頭到尾,得到的總共這么幾句話。
“原來是病了?。 标庩柟终{(diào)的,好像是別人有意欺騙或者是躲避一樣。
“好了就好。”沒感到什么關(guān)切,反而有點兒敷衍不耐煩的意思。
然后,便是此刻的話了,這是一天之中跟自己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了吧!
如果交一個朋友要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跟在她身后如同跟班一樣,那這樣的朋友,其實不要也罷。
上輩子的羅清鳳從來不曾有這份果決,她不需要知心的好友,所以得過且過,朋友對她來說不過是孤獨時可以相伴,熱鬧時可以拋之腦后的存在,盡管,都是別人的孤獨找她相伴,她卻也盡到了朋友的義務(wù)。
而這一回,她想要過得不一樣,才會那么留心虞萬兩的善意,因為她率先伸出了手,不為名不為利用,所以她愿意相交,愿意把對方當做好朋友看待,真正放在心里的那種朋友,而李義章,也許是因為出身的關(guān)系,大概她并不能夠理解平等的朋友該是怎樣的吧!
“你想要的朋友,便是跟在你的身后,在你說什么的時候都會主動附和,甚至不計對錯地支持你所有的言論和行為的人嗎?若是那樣,你說對了,這樣的朋友不做也罷!我不會做別人的跟班,我會說我認為對的話,做我認為對的事,即便這與你的觀念相違背,我也會堅持自己的做法,我需要的朋友,是可以暢談心中所想,互相信任互相幫助的平等的朋友。”
“抱歉,我做不到你的要求?!绷_清鳳沉吟了一下,說完,也不敢看虞萬兩的臉色,這些日子已經(jīng)讓她認同了李義章,這種時候她會站在誰的身邊?轉(zhuǎn)身離開,道不同不相為謀,她沒有必要早早地勉強自己接受一個有權(quán)勢的朋友。
“站住,我讓你走了嗎?!”李義章只是愣了一下,就吼出聲來,羅清鳳腳步一頓,也不聽,繼續(xù)往前走。
“你們,這是怎么了,明明好好的……”虞萬兩還有些在狀況外,兩個朋友她一個都不想失去,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站位。
“我讓你站住你沒聽到嗎?!”李義章上前兩步,拽住了羅清鳳的胳膊,羅清鳳大病初愈,身體又瘦弱,被這么一拽,差點兒要跌倒,還是李義章及時調(diào)整了姿勢,護住了她,成了羅清鳳倒在李義章懷中的模樣。
“真瘦!”李義章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倒把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李姐姐還有何見教?”羅清鳳掙脫不開,就平靜地反問。
“說生氣就生氣了,變臉真快,誰讓你做我的跟班了,你不是還叫我姐姐么?”聽到那聲“姐姐”,李義章怒氣全消,把一張笑臉湊上前去打趣,“鳳哥兒這脾氣怎么那么像輝哥兒啊,一句話不對就不理人了,還說不是男孩子哪!讓我看看,是不是男扮女裝的!”
“哎呀,好癢,不要鬧了!”羅清鳳躲避著,卻也忍不住笑意,逃到虞萬兩身后,三個人鬧成了一團,好像前一刻根本不曾鬧過矛盾一樣。
問題依舊存在,只是沒有人再去正視,都還是孩子,怕是還不懂那么深遠,羅清鳳是這樣想的,所以放下了,而另外兩個,則完全是不一樣的想法,虞萬兩聽過便算,有所觸動在不深究的時候也就無用,李義章則是放在了心底,平等的朋友,不太理解,卻依然覺得這是聽起來很美好的事情。
和李義章熟悉了之后,也就認識了她一直掛在嘴上的輝哥兒,李義章中午常常拽著輝哥兒一起吃飯,輝哥兒姓向——向明輝,是梅苑的學(xué)生。
梅苑與竹苑其實很近,有一條路,就是李義章曾經(jīng)撞到羅清鳳的那條路,從那里直走,繞過一個小橋流水,便是梅苑的所在了,李義章家里常常送了飯來,大約是怕書院伙食不好的緣故,送來的飯菜都是極精美好吃的,唯獨一樣,太過精致反而吃不出原味兒來了。
李義章為人豪爽大放,對身邊的朋友一點兒也不吝嗇,把虞萬兩和羅清鳳視為朋友之后,吃飯便也常常叫上她們一起,飯盒中的飯菜也成了四人份,三人一起去找向明輝。向明輝為人冷傲,吃飯從不多語,舉止優(yōu)雅,羅清鳳常私下里揣摩,把其當做禮儀范本。
虞萬兩和李義章都是不拘小節(jié)的性子,從不講究“食不言”,吃飯時候總要說話,李義章還愛給向明輝夾菜,一副討好的樣子,向明輝對她卻是不假顏色,不喜就皺眉,其他時間便是面無表情,吃完飯就走,從來不多留一刻。
看了幾次李義章跟向明輝的相處,羅清鳳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于是,幾次之后就找借口不去一起吃飯,虞萬兩開始還不解,又過了兩次也跟著羅清鳳一起去飯?zhí)贸粤?,李義章還來叫過幾回,見叫不動兩人,也不再費口舌。
若是路上遇到向明輝,羅清鳳也會對她笑笑,算作打招呼,而對方,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不想搭理,一直看不到她臉上有什么明顯的表情,簡直可以稱作面癱,就不知道李義章到底是哪里來得那么大的好感,樂此不疲地去貼冷臉。
去梅苑的時候也遇到過云朗,她似乎很喜歡往哪里一蹲畫圈圈,碰到兩次,她都蹲在不顯眼的地方拿著樹枝在地上亂寫亂畫,一次她猛地站起嚇了羅清鳳一跳,嘲笑了羅清鳳一句“膽小”,就哈哈大笑著跑了。下一回再見,自然含笑點頭,也算得上是點頭之交了。
云朗的交際很廣,真正認識這個人了,再看,才發(fā)現(xiàn)她似乎總是會出現(xiàn)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明明是梅苑的學(xué)生,可在竹苑和松苑附近也總是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就連那個冰冷的面癱向明輝都會跟她說笑,讓人無比欽佩她的交際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