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中,才看到虞萬兩送來的《牡丹亭》,封面很是好看,依舊是一貫的素雅風(fēng)格,近處的牡丹,遠處的亭子,還有亭中那若隱若現(xiàn)的人,都是淡淡的。
“這書你可看了?”羅清鳳問韶光,見韶光點頭就說,“那我明日就拿走了,也不另外去趟書局,太麻煩了,自家留著也是沒用?!?p> “怎么沒用呢?”韶光急了,拿過書抱在懷中,“前兩本我都收得好好的,這一本也要放一起的,虞姐姐拿來給你的可跟外面賣的不一樣,我都比對過,她給你的更好!今兒她還問哪,有沒有別的書稿?”
虞萬兩那點兒水平本來是要落到地方當(dāng)官的,也不是主官,只是個副手罷了,但她好歹有點兒人緣兒,最后得到的官職是禮部下屬管祭祀的一個副長官,平時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做,除非到皇帝祭祀之時才會忙起來,純屬一閑職,一年中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要進門署辦公。
這樣的工作于她倒是方便,虞家已經(jīng)有意思把京城的產(chǎn)業(yè)交給虞萬兩打理,時間自然是越多越好。
若論起清閑來,這樣的工作的確比翰林院更為散漫,但羅清鳳卻不屬意,且不說祭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記得不少陰謀都會在祭祀的時候發(fā)生,事后倒霉的還不是那些官員,而且,這是個有晉升空間的職位,即便你一無所能,在年歲熬上去之后,也會一點點給你往上升,有晉升就有競爭,有競爭就有紛爭,有紛爭就少不了踩低爬高,惡意中傷的陷害,那正是羅清鳳所不喜歡的,她也不會自找麻煩。
翰林院學(xué)士雖然上班的時候要按時到按時走的,卻真正是個養(yǎng)老之所,皇帝一年到頭也未必能夠有幾次想起翰林院來,翰林院基本上就充當(dāng)了一個皇家書庫的結(jié)果。那,自己這等圖書保管員再不清閑,還有什么更清閑?
“最近哪里有時間忙那個,她明天若是來,把這些給她,出個《優(yōu)秀考文集錄》也就是了!啊,等等,等我寫個序的,怎樣也要先說明一下為什么弄這個,免得官府當(dāng)咱們是給作弊的找方便!”羅清鳳把一沓辛苦收集來的文章遞給韶光,又在桌前坐了,一會兒工夫,寫了個百來字的序出來,一并給了韶光。
“對了,可曾給家中去信?有來信沒有?”因韶光也識字了,羅清鳳便把寫信之類的工作也給了他,讓他勤著點兒往家里報信,不要讓老人擔(dān)憂。
“考過了會試去了一封,過了殿試又去了一封,選了官后也去信說了,信里還說了讓搬過來住的意思,就是沒有催著回信,不過,這信也寄得太勤了,怕是這會兒還沒收到哪,清鳳可不要忘了咱們過來時候用了多少時間,那可還是坐著馬車哪,就算陸驛快馬加鞭,走上一個來回也要一個多月,可急不得哪!”
羅清鳳其實也清楚這些,聽韶光一說,也就放心了,靠在床柱上,看著窗,徑自發(fā)起呆來。韶光見她無語,便把書和那一沓文章分別收好,再回轉(zhuǎn)桌前,就著燭火給羅清鳳縫制衣服,他的繡工不好,但縫制衣服卻是還行,便先制素衣,等到衣服縫好了再找人往上面繡花。
“西門家有什么動靜?”
突然聽得羅清鳳一問,韶光的針扎了手,血色洇染得很快,從底下洇上來,一朵小小的血紅花朵盛開在衣領(lǐng)處,知道血干了不好洗,韶光急忙起身把衣服泡在水盆中,口上答著:“沒聽到什么消息,似乎西門少爺還是失蹤,西門家也打發(fā)人去找了,集市上還有人說這件事,都說這親事是一定不成了的,也有說那西門少爺被害了的……”
“你怎么看?你覺得西門君實怎么樣?”羅清鳳的問話有點兒遲疑,似乎猶豫著什么該不該說。
韶光背對著羅清鳳,在陰影處站著,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被身后的燭火倒影在水盆中,和著衣服的陰影一起,黑漆漆的,聲音也低沉下來了:“小姐喜歡西門少爺?可西門少爺他……”
“那不是他的錯,他也是受害者,不應(yīng)該為此背負(fù)責(zé)任!”羅清鳳打斷了韶光的話,突然覺得自己太激動了,再一靜,有些訕訕。
“小姐既然喜歡,便等奶奶來了提親吧,能夠被小姐喜歡,是西門少爺?shù)母?!”韶光最后一句飽含著嘆息,淚水無聲留下,落在水盆里發(fā)出微響,他用力揉著衣服,卻撕壞了還沒有縫好的線頭。
“韶光,你不是都叫我‘清鳳’的嗎?怎么突然叫起‘小姐’來了,聽著真不習(xí)慣,你還是像原來那樣叫吧!”羅清鳳終于聽出來話音里的微冷,奇怪地說了一句。
“小姐本來就是小姐,以前韶光那樣叫,都是僭越了,如今小姐又是官了,名諱就更加不是韶光能夠叫的?!鄙毓庹f完,端著水盆往外走,他不應(yīng)該嫉妒的,可心里還是難受,西門君實,那個男子到底有哪點兒好?她竟那般喜歡,喜歡到不顧他的貞潔被毀,名聲被污。
“哎,韶光——”門關(guān)上,韶光快步離開,不知怎地,想到了那首被焚毀掉一半的殘詩,“從來韶光容易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p> 晚上的時候羅清鳳早早就洗漱睡覺了,洗漱的事情她都自己做,可躺在床上,竟是好半天沒睡著,習(xí)慣了兩個人一個房間,突然韶光說要到樓下去睡,她自己一個房間待著,卻是怎么都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大半夜,快天亮了才模模糊糊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照鏡子,果不其然,眼下有些微的青色痕跡,還很有些精神不振的感覺。
現(xiàn)在是當(dāng)官了,可不能夠官容不整!見韶光端著水進來,忙說:“快看看,你不在我屋里睡,我竟睡不著了,這才一夜,青眼圈都出來了,你以后還是在這邊兒睡吧,我都習(xí)慣了!”
韶光展顏一笑,趕緊拿了井水來,說:“用這個敷一會兒,應(yīng)該會好很多!早飯已經(jīng)做好了,就在樓下,我去看看幫你買書,這一早上可沒有多少時間哪!”
翰林院的上班時間還是很合理的,朝九晚五,很符合羅清鳳的習(xí)慣,閉著眼睛捂著毛巾,囑咐一句“出門小心!”,就聽到蹬蹬蹬的下樓聲,小院門的吱呀聲,似乎還可以聽到左鄰右舍打招呼的聲音。
等到羅清鳳收拾完了,該吃早飯了,韶光小跑著回來,臉上卻是沮喪,“早知道應(yīng)該讓虞姐姐多留一本,書局那里都賣光了,今天的還沒有到新貨,我才去問了,要等到中午才有,你那里可是急著要?”
“倒不一定差這么一會兒,只是麻煩,你把昨天那本拿來給我交差就好了,也不用再去買新的了,虞姐姐定的書價也不便宜,你若是想留,以后我再跟她要就是了,她能夠做出一本,自然也能夠做出第二本的,說不定她哪里還有留底?!?p> 聽了羅清鳳這么說,韶光再不舍得也只好去拿書了,還不忘再反復(fù)叮嚀:“一定要再要一本來??!”
羅清鳳哭笑不得,這有什么好留的?但轉(zhuǎn)念一想,也許是因為到底不是自己寫的,所以才會不珍惜,于自己而言,看到這些,無疑都是提醒自己盜版的事實,而對韶光來說,則是不同吧!
吃過飯,還有點兒時間,她卻也不問韶光昨日鬧什么脾氣,一口一個“小姐”地刺她,又要搬下去睡,只看他今天好了,也就不提昨天的事情了,萬一問起來了又是一頓脾氣,自己還真的莫名其妙。
拿了書,早早出門,步態(tài)便悠閑許多,早上也有早點鋪子,熱氣騰騰的蒸籠一打開,白白的饅頭包子,看著就讓人有食欲,羅清鳳笑瞇瞇地享受著上午的陽光。
從家中走到宮中的一段路程不算太遠,走快點兒也就是十五分鐘的樣子,走慢點兒耗上半個小時也是容易,羅清鳳還不太習(xí)慣現(xiàn)在的計時,且不說一個時辰兩個小時的寬泛范圍,時間無法精確到分鐘實在很讓人頭疼。
要是有手表就好了!這般想著又是失望,那等機械動力她可不會,想了也是白想。
“來一籠包子!”一聲大喊從身邊傳來,羅清鳳乍驚,回頭一看,一輛驢車停在包子鋪的拐角,那個喊著要買包子的男子站在車前,聲音極大,周圍不少人轉(zhuǎn)頭去看,男子臉色紅起來,不敢對視別人的目光。
“來嘍!”賣包子的也嚇了一跳,手上慢了一下,卻還是馬上找了個大紙包,把一籠包子包起來遞給男子,男子也不接,大聲嚷嚷:“這么燙讓我怎么拿???!你就不會給個盤子什么的,怕我沒錢付???!”
男子少有這么潑辣的,羅清鳳看他臉色通紅,似是不習(xí)慣那么多人的注視,奇怪他為何非要這么大聲,目光調(diào)轉(zhuǎn)回來,驢車的青布簾子正被放下,多看了一眼那輛驢車,繼續(xù)走自己的路,這看了一會兒熱鬧,還不知耽誤多少時間,莫要遲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