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么快就弄到了,真有你的,我可聽說一書難求哪!”
看到羅清鳳手中的書,孫達有點兒不敢置信,清蓮出的第一本書《荷下集》雖也有人問津,但到底不多,等到《梁祝》一出,清蓮之名大盛,在雜說中站穩(wěn)了腳,而今又有新作,卻是賣得極快,才一上午就賣光了,她還想著羅清鳳怕是要過段時間才能夠弄到哪!
“是嗎?這是朋友送的,我想著先交差就直接拿過來了?!绷_清鳳有點兒驚奇,自己的書真的賣得這么好嗎?怕是因為其中故事多半不曾聽聞,所以才會這般吧!
這時候還沒有小說的說法,便是有點兒故事內(nèi)容的話本,只算作巫醫(yī)占卜之流的雜說。其內(nèi)容也脫不開某女遇見某男,傾心之下兩家婚約之類的,或者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俊女救美男,然后締結良緣,都是情節(jié)單一,團圓美好的小故事,看得多了也就沒意思了,哪里有梁祝的華美,化為蝴蝶那樣的夢幻凄迷。
更不用說牡丹亭了,不在梅邊在柳邊,不過一場游園驚夢,竟然香消玉殞,及至鬼魂相隨,再度為人,更是聞所未聞的驚奇了。不看之前絕對想不到,看了之后又覺得唯有此情玄妙。
“什么朋友啊,真是會送!唉,我要是認識一個這樣的朋友就好了,現(xiàn)在嘛!君玉還是趕緊去送書吧!”孫達眼珠子一轉,也不多加糾纏,指點了景怡宮的方向,就把羅清鳳推出了門,“我會給人交代你去了哪里的!記得規(guī)矩啊,不該看的可不要亂看!”
羅清鳳一直覺得孫達為人魯莽了些,且那些話總有些不靠譜,但聽到她最后的那句提醒,就覺得其實這人也就是愛開開玩笑,還是能夠分清現(xiàn)實,不去真做那等攀附皇子的美夢的。
景怡宮是皇子八歲之后出嫁之前的居所,目前皇帝身邊成年的未嫁的皇子也就唯有十一皇子一人,又聽得其文才武功俱是出色,可謂是不少女兒的夢中情人。
往景怡宮去的路上要經(jīng)過皇女讀書的地方,還要經(jīng)過皇帝的朝堂,需要橫穿了小半個皇宮,孫達說得快,羅清鳳也沒有怎么記住,但這不要緊,出了翰林院往內(nèi)宮走的時候,便會有人攔路查詢,聽得是往景怡宮交差的,便派了一個小哥前頭領路,也免得有人在內(nèi)宮亂闖。
“這里,好像是太學,一定要從這前面走嗎?”走到一半,聽得前方殿中的朗朗的讀書聲,再看那個牌匾,羅清鳳有點兒猶豫,這可是是非之地?。?p> “這是到景怡宮最近的一條路!”領路的小哥不茍言笑,刻板地回答了一句,繼續(xù)往前走。
羅清鳳無奈地跟上,這會兒皇女們都在讀書,應該沒事吧!
經(jīng)過皇家太學前的長廊,敞開的大門中傳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她正在講解的是某個實例,恍似是在說前朝舊事,然后讓眾位皇女各抒己見。
這樣的實例教學很新鮮,不是那種死記硬背的書本知識可以比擬的,倒是可以訓練人的思辨能力,看樣子,太學的教育還是很先進的嘛,只可惜,太學只隸屬于皇家,只給皇女們教授課程。
老婦人兩鬢蒼蒼,講說的模樣嚴肅認真,她的前方,一眾成年皇女中夾雜著年歲還小的,都在認真地聽,那年紀最小的才五六歲樣子,未必聽得懂,卻還是筆直坐著,不說話不亂動,也是難得了。
這么小就接受這樣的教育,長大以后,其聰明才智,機敏善變也可知了,羅清鳳又從敞開的窗戶往里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后排一個十一二歲的抬起手來,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個東西,她微微一笑,也想起了自己學生時代偷吃東西的情形,未必是一定餓,卻是覺得好玩兒,就如那等非要在語文課上看數(shù)學課本的,想要挑戰(zhàn)一下老師的權威,或者是覺得偷偷摸摸更有意思,再或,便是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與眾不同了。
那皇女吃完東西左右瞄了一下,看到羅清鳳正對自己笑,回了一個瞪視過去,可那一側鼓起并在緩慢蠕動的腮幫子讓她的瞪眼顯得很可愛,羅清鳳的笑容更燦爛了,快步走過了那一段長廊。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這些皇女,雖然都是一同上課的,不外是早生晚生的區(qū)別,可那性情怕也是各有不同,真正想要當皇帝的,便是前頭兩三排的吧,她們出生得早,已占了先,遙望那一步的距離,怕也是一種舍不下的誘惑吧!
從朝堂旁邊兒經(jīng)過的時候,正聽到里面山呼萬歲,似乎因為回聲關系特別洪亮雄渾,羅清鳳在外面仰望了一下大殿的外側,那紅墻金瓦,稱得上金碧輝煌了,這便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一個皇帝最能夠直觀感受皇帝權威的地方。當看到那么多人對自己叩拜的時候,其成就感怕是旁的事無法比擬的吧!
避過了下朝的人,羅清鳳腳步又快了幾分,幾乎與那位領路的小哥并行了,羅清鳳微有歉意:“可以再快一些嗎?我想要把書趕緊送過去,早點兒交了這差事?!?p> 那小哥用絲絹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說:“好,景怡宮就在前面了!”
到了景怡宮前,羅清鳳讓小哥在外等候自己,一會兒回去的時候還要靠著他再領路,那么長的一段路,可比當初去書院的路長多了,她可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迷路。
把書交上去,也沒有看到昨天那位小哥,更不用說皇子了,再往回走時,羅清鳳說服了那領路的小哥,走了一條比較遠但人少的路,回到了翰林院。
“怎么樣,怎么樣?可見到皇子了,他長得怎么樣,好看嗎?”孫達見到羅清鳳兩眼發(fā)光,拉著她急火火地問。
“不知道?!绷_清鳳看到孫達不信,忙說,“皇子怎么可能見一個送書的?我把書交給景怡宮里的人,說明是皇子要的書,就回來了?!?p> “就這樣啊!”孫達很是失望,抱著書繼續(xù)收拾去了,羅清鳳掃了一圈同樣耷拉下來的耳朵,眸中含笑,也來到了桌前,繼續(xù)昨天的抄寫工作。
認真做某件事的時候,時間就會過得比較快,一天過去,除了寫字寫得兩臂酸麻,其他倒還好,起碼翰林院里的八卦圈不再排斥新人的加入了,做一會兒事情,聽一會兒趣聞,也是很有意思的。
羅清鳳下班之后一般不亂走,總是先回家的,在家門口看到虞家的車子,便知道是誰來了,臉上先揚起笑容來,推開門進去,正看到虞萬兩捧著一碟糕點,見到羅清鳳,第一句話就是:“你家韶光做的糕點可比外面賣的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些,好歹他也叫你一聲虞姐姐哪!”羅清鳳笑著應,有好友相伴,也是樂事。
韶光拿了毛巾來,羅清鳳擦了一把臉,由著韶光把自己身上的官衣給脫掉,在中衣外頭套上一襲青紗寬袖薄衫。天氣愈見炎熱,好在這么多年也習慣了衣冠整齊,不露胳膊不露腿的,拿著扇子坐在了虞萬兩的旁邊兒,卻不碰那糕點,只端了茶喝。
看那兩人要說話,韶光也不參合,又捧上一盤糕點,并一壺新茶,自己拿了羅清鳳換下來的衣衫上樓了,他習慣了為她做事,也喜歡照顧她這些瑣事,臉上的微笑一直未消。
“鳳哥兒,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認識你多么幸運!若不是你,怕是我連院試都過不了,更不用說現(xiàn)在的成就了!”虞萬兩靠在椅背上,摸摸微鼓的肚皮,感慨了一句。
“認識你何嘗不是我的幸事?”羅清鳳喝了口清茶,手上搖著扇子,真誠地說,“若不是認識了虞姐姐,我便是有滿腹的才華也不知道如何換來錢過活,虞姐姐實在不應如此妄自菲薄,考試的時候,我可從來沒有幫姐姐作弊??!”
最后一句話已經(jīng)帶著笑音,虞萬兩也笑了,說:“你當作弊那么容易的?你一向膽小,怕是讓你幫我作弊,你也不肯的?!?p> “我自然是不肯,可卻不是因為膽小,而是因為我為人正直!”羅清鳳做出一副臭屁的樣子,高昂了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把虞萬兩逗得捧腹直笑。
閑聊兩句,虞萬兩才說了來意,一來是昨日書賣得太好,她來報喜,順便送錢,二來是邀約,最近一段時間,求親的人少了,她也沒什么事,想著好久不聚了,便說明日在虞府中擺下酒席,就兩人好好聚聚。
“你帶上韶光一起來吧,他現(xiàn)在,可是你的房里人了吧?”虞萬兩擠眉弄眼地說著。羅清鳳翻了個白眼,這才什么年紀,按她說,二十來歲再談戀愛說結婚的事情都不晚,瞪著虞萬兩,道:“虞姐姐怎么總拿這些事隨便開玩笑?”
“行,我不說,不說還不成嗎?”虞萬兩舉手告饒,她最怕羅清鳳生氣了,但時不時地逗逗她,看她臉紅瞪眼的樣子,也挺好玩兒的,“知道你臉皮薄,我也不多說了,你記得讓韶光來就是了,我想讓他幫我問問鸞卿怎么想的,母親的意思是在京中給他找人家,來求親的也有好幾家不錯,可他誰也看不上,還真是難辦!他個男孩子家,我也不好追問他,你讓韶光幫忙打聽一下,若是真的有什么想法,說清楚也好,到底就這么一個弟弟,我還真不想委屈了他!”
虞萬兩說著嘆息一聲,話音一轉,又道:“話說,鳳哥兒,你還不如娶了他哪,我家鸞卿長得好看,針線又好,宜室宜家,也配得上你的才貌了,咱兩家做了姻親,豈不更好?”
“姐姐盡會想當然!明兒的事明兒再說吧,我會跟韶光說的,姐姐可不要亂拉紅線,說不定鸞卿弟弟看上別人了,再說,姐姐已經(jīng)是我姐姐了,我也只當鸞卿弟弟是我弟弟一般看待,可沒有旁的想法,他值得更好的人,卻是我不配他了?!?p> 羅清鳳把話說了個清楚,這是虞萬兩第三回這樣說了,她只當玩笑話聽,可若是傳到旁人耳里,怕是只會對虞鸞卿不好。
莫名地,又想到了西門君實,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可是回了西門家,還是……抿緊了嘴唇,試探性地問:“姐姐可聽說西門家的事情了?”
虞萬兩本還要說些別的,聽到這個問題,面色頓變,怒罵:“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王八蛋,這樣污蔑小叔叔的清譽,她們弄的那些骯臟事,真當旁人都不知道了么?可憐小叔叔非要背負這個污名!”
“到底是怎么回事?”聽得話音,羅清鳳便想要打探得更加詳細一些,虞萬兩卻不肯再說,多問了兩句,只得了一句“那是黨爭,你就不要多問了,只當作不知道,不參合進去就好了。”
“可,西門君實他……”
“小叔叔他……咦,你怎么總問小叔叔的事情?莫不是,你喜歡他?”虞萬兩敏銳察覺了,但問得時候還有著幾分玩笑的意思,且不說西門君實大了羅清鳳多少,便是這兩人,也不見有什么私交,怎么突然……
“也是,也不是?!绷_清鳳直言不諱,“我一直很欣賞西門君實,男子少有那么大氣的,更難得有主見,有擔當,若說是喜歡,那便是了吧,我喜歡他的氣度,喜歡他的堅強,不忍心他被人污蔑,不忍心他有苦難言,所以,聽到他下落不明,我才心急,姐姐若是知道他的消息,還請告訴我,他若是愿意,我其實是想要照顧他的?!?p> 想到那個瀟灑如風的人狼狽倒在巷口卻仍然緊摳著磚縫不肯放手的情景,羅清鳳依然會覺得陣陣心疼,在女子為尊的時代,他是怎樣堅忍不拔地游歷四方,寫下了那些游記見聞,想到了梅園言談,那樣氣度不凡,英俊挺拔的男子是怎樣的風格高潔,品性純良,越是欣賞越是心疼他的遭遇,那份心疼,便是喜歡了吧!
“你……”虞萬兩沒想到自己不認真的一句問話能夠得來這樣的答案,深深地看了羅清鳳一眼,道:“你還是斷了這點兒綺念吧!”
不等羅清鳳再追問,虞萬兩大步走出院門,上了車,還不忘道:“記得明天過來??!”
驢車走了,羅清鳳悵然站在花前,綺念,的確是綺念,僅僅那幾面之緣,許不得終生,何況她一向不信一見鐘情的浪漫,指甲掐在花枝上,淡紅的枝葉染在指上,身后,一道藍衫立于門旁,韶光眸中含淚,原來,她喜歡的是那樣的男子,自己,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