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西市早早空出了一片地方,周圍擁堵著不少人,都是看熱鬧的,也有那等想來買人的,在前面占了好地方,等著近距離觀看。
曾經(jīng)坐車坐轎不可一世的官家親眷要淪落到被人相看買賣的處境,大約能滿足很多人幸災(zāi)樂禍的心理,那等買不起人的也在擠擠嚷嚷地等著。
發(fā)賣犯官家屬這樣的事情是不用官員出面的,京中的人伢子不少,那些巴結(jié)得上的便成了“官商”,專門負(fù)責(zé)這發(fā)賣犯官家屬的活計,這樣的活沒有本錢,還因為犯官的家眷,尤其是那些年輕漂亮的公子特別值錢,總是能夠撈到不少的油水。
被推搡出來的一眾男女雙手被捆綁在身后,衣衫凌亂,上面有不少的褶皺臟污,完全不復(fù)往昔的光鮮亮麗,不少人還是只著白色中衣,也稱得上是衣不蔽體了。而現(xiàn)在,卻沒有人在意這個,哀哀切切的哭聲中,還有那面若死灰的,聽著四下里叫買的價錢,無限哀涼。
犯官家眷,若是女子倒也罷了,受些牢獄之苦,墨面而已,若是男子,容顏丑陋也是好事,若是容顏光鮮的,少不得便要被賣做妓子之流,從此受苦。
羅清鳳和虞萬兩坐在驢車上向外張望,便看到一個老鴇模樣的男子在那些男子中看來看去,有人害怕啼哭不敢抬頭的,都被他捏著下巴,拂去面上灰土,仔仔細(xì)細(xì)看了,挑挑揀揀,拉出來跟人伢子商量價錢。
“那是城東最有名的倚翠樓的鴇父,經(jīng)他手調(diào)教出來的人兒,那是……”虞萬兩口中嘖嘖有聲,似乎回味無限的模樣,眼中的貪色之光讓羅清鳳微感訝然,她還從未見過虞萬兩如此模樣。
“我總說帶你去見識見識,你總是不干,只一心巴著你家韶光,還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他的模樣,也就一般吧!”被那雙清澈的目光一掃,虞萬兩略有些不自在,女子貪花好色本是平常,可她就是無法做到在羅清鳳面前也是這般,假咳兩聲,端正坐了,往外面看。
以往發(fā)賣這些人也都是在西市,這一片空地的兩側(cè)都有界石,又可用作拴馬石的那種,那鴇父剛挑了一個模樣極美的男子,正兩眼放光,要把人拉出來,那人卻搶先一步撞了界石,當(dāng)下鮮血直流,鮮紅中還有些白花花的腦漿,很是刺目。
人伢子是個面目丑陋的女子,她愣了一下,吐了一口吐沫,道:“晦氣,真是晦氣!”扭頭看到不少人側(cè)目,心有戚戚然,揚了鞭子就打,“都給我老實點兒,別以為死了就干凈了!”
叫罵著,把眾人手上栓的繩子更拉緊了一些,好多人手腕上都勒出了紅印,哭聲又起。
界石前的男子側(cè)臉露著,眼睛似閉非閉,也看不清眸中死氣,白皙的膚色,姣好的面容,可以想見在家中也是千寵萬寵的,卻因為母親犯了事,便遭到這樣的下場,被人摸來摸去,怕是他從未有受過的恥辱吧!可,已經(jīng)堅持過去了牢獄之災(zāi),如今這般剛烈又難免有莫名之感,是還懷著一線希望,以為會有誰來相救,結(jié)果看到鴇父才徹底喪失了活著的勇氣?
羅清鳳暗暗猜測著,看著兩個強壯的女子把那男子拖走,并不會有人給他安葬,在牢中被盤剝了一層的男子能夠被扔到亂葬崗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吧!
“唉,那男子也是可惜了!”虞萬兩感慨著,嘆息美人凋零如花,來去匆匆。
那倚翠樓的鴇父一身暗綠,眼角嘴角處已經(jīng)有了細(xì)紋,卻被敷面的香粉遮住了,乍看還有幾分成熟風(fēng)韻,細(xì)看卻是不禁看了。他見狀只是冷哼一聲,并未說什么,其他的幾位同行可就沒有那么口下留情了。
“這會兒子裝什么貞潔烈夫,莫不是在牢里沒被人摸過,這幫大家公子,我最了解不過了,假模假樣的,未及上床,哪一個都是三貞九烈,端莊賢淑,等到上了床,那小家子氣的再怎么教也還比不上這些大家公子們的手段!”
“可不是么,我以前可也買過不少,剛進來,哭哭鬧鬧的看得人煩,可真正往臺上一擺,還別說,也就他們能夠上得了臺面,至于這床上么,只有問那些常客才知道了!”
“裝樣就裝樣吧,誰讓女人們就喜歡他們裝樣呢?你們兩個,也口下留情,別讓這些大家公子羞臊難當(dāng),再學(xué)了那個撞界石的,咱們可就得不償失了!”
幾個鴇父說說笑笑全沒有把人命看在眼中,又從人群中挑出了一些人來。那些不堪的話竟還有不少人附和,沒有人理會被發(fā)賣男子的悲傷,倒是有個墨面的女子高聲叫罵,卻不想被一個鴇父認(rèn)出來了,更是笑得歡暢。
“哎呦,梅小姐,你以前不是最喜歡玩兒那些剛被發(fā)賣的公子哥兒嗎?還說什么最有味道,最愛看他們反抗卻不能的忍怒忍辱的模樣,怎么今兒倒成了正義之士了?好像你多干凈似的,要我說,這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如今也算是因果報應(yīng),輪到你家公子被別人玩弄了,呵呵,這個,可是梅家小公子,雖然年紀(jì)還小,調(diào)教兩年還是不錯的……”
墨面的女子被說得臉上一紅,一時無聲,那個梅家小公子,年約十一二歲,面無表情,任由鴇父摸臉摸手,十分乖巧的樣子,看到姐姐被噎得無語,反而勾起嘴角笑了起來:“呵呵,我說什么來著,我原說我清清白白男子,偏被你們這等濁臭女子連累,你玩弄別人的時候,可曾想過你家人會被別人玩弄?報應(yīng),真是報應(yīng)??!”
沒想到這被姐姐一直護著的弟弟竟然如此反復(fù),要挑走他的鴇父一愣,笑容柔和,道:“乖兒,沒想到你這般識相,放心,只要你聽話我定然不會打你,管保兩年后讓你名動京城!”
“名動京城,你也真會夸嘴!”另一個鴇父聽了,兩人互相說笑起來。
梅家小公子笑得冷艷,扯了一下鴇父的衣袖說:“若你要買我,還應(yīng)再買一人,把我這位姐姐的兒子也買走,真正要報應(yīng),也不應(yīng)該漏過他才是!”
那鴇父難得碰見一個乖巧聽話的,更是覺得這一家子有趣,母親被斬首,女兒被墨面,兒子被發(fā)賣,卻還要鬧出些事來滿足了看熱鬧的人,當(dāng)下滿口答應(yīng),把那個六七歲的也買了下來,當(dāng)下差點兒沒有氣死那位梅小姐,她手動不了,直接用腳去踹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弟弟,若不是被繩子拉著,怕還是真要打起來了。
“嘖嘖,這位梅家小公子好狠的心??!”虞萬兩在一旁看得興起,沒想到這樣無聊的發(fā)賣還能夠看到這樣的人生百態(tài)。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為了把那孩子就近照顧,那樣的年紀(jì),說不定也會落入花樓,與其在遠(yuǎn)處受了苦也不知道,倒不如放在身邊多加照應(yīng)的好?!绷_清鳳淡淡地說了一句,感慨莫名。
朝廷對于官員犯罪一向是處罰嚴(yán)厲,能夠被墨面發(fā)賣的女子只是少數(shù),是犯官家中最無能的才能夠得到這樣的“寬恕”,那些優(yōu)秀的,尚未長成的,都會被殺死,為的是斬草除根。而墨面的女子,因為已經(jīng)淪落到賤藉,又是那樣的身份淪落下來的,很少有能夠安穩(wěn)生活的,多半挨不過生活的苦難,早早就亡了。因為那樣的身份,便是再怎樣的男子也不會嫁給墨面的女子,也就等同于斷了血脈。
羅清鳳看得很平靜,把現(xiàn)在的場景套想到自己的身上想,她也知道該如何求一個平穩(wěn),平平淡淡才是福,那些大波大浪的官員傾軋還是不要參與的好,這些被判為貪污的,難道真的沒有被連累,受冤枉的嗎?多半都是黨爭惹禍,她們成了替罪羔羊罷了。
做官的,哪里有不貪污受賄,真正兩袖清風(fēng)的呢?辛苦了那么多年考學(xué),考上了得來的俸祿大概還不足以用來償還以前的負(fù)債,更不用說還要養(yǎng)家,所以只能夠受賄,只能夠貪污,有了一兩銀子的開始便會有以后的百兩千兩,一旦事發(fā),有了牽扯,便是大罪。
所以,那看似對貧寒子弟同樣公平的科考其實也是不公平的,有幾個能夠真正從寒門之中脫穎而出呢?早早地投了門,成了某黨,自然是有了人舉薦,可以升職,卻又怎知不是他日禍?zhǔn)碌拈_端呢?
品著茶,一點點品味著茶中的苦澀,寧靜著心緒,從永安回來后,到底還是浮躁了,巡按御史,那樣的聲威,沿途的官員都要來叩拜,便以為很了不起了嗎?
羅清鳳靜靜等著向明輝的出現(xiàn),發(fā)賣的人多,要好幾批拉出來,這一批里沒有,便要等剩下的了,這里的發(fā)賣很講規(guī)矩,一般都是那些花樓的人來先挑,挑的是犯官家眷中長得好看的男子,剩下沒有被挑中的那些則開始賤賣,一兩銀子能夠買兩三個,那些想要交替賤役的便會從中贖買。
從事賤役者不準(zhǔn)跳槽改行,他們都是在官府登記過的,若要不做了,便要先給自己找個接班的,然后去官府報備,之后才可以改行,而這,還是從事賤役三年以上者才有的福利。
虞萬兩可沒有羅清鳳那般心靜,看了一會兒總是哭哭啼啼的也讓人厭煩,再沒有像梅家小公子那般出彩的人物了。使了個人去人伢子那里打聽,這些人發(fā)賣時候是不會改名字的。
“行了,別等了,已經(jīng)被私賣了!”打聽消息的人回來,虞萬兩嘆息一聲,“想要做回好事都不行,咱們走吧!”
私賣是在這樣正式的發(fā)賣之前私下里進行的交易,買家也都是有錢有勢的,虞萬兩撒下錢去,買了消息,向明輝是被那個被他拒婚的女子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