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又要尋書,韶光笑了,拿出一本《再生緣》來遞給羅清鳳,說:“我多要的時候你還說用不著,如今,可是,用-不-著了?”
羅清鳳笑笑,接過書,“算你有先見之明!”垂手時,碰到了懷中的荷包,拿出來,交給了韶光,“這便是那人給的了,你一起收了吧,暫時別告訴奶奶,反正那人似乎無害,以后若是再碰到了再說,也免得奶奶為這種沒影的事情勞神。”
“知道了!”韶光應(yīng)著收起了荷包。
翰林院的工作永遠是今天和明天沒有什么區(qū)別,羅清鳳在里面坐了一會兒,只覺得暖氣逼人,地龍比昨天熱了許多,竟有幾分烤人的感覺,索性推開了半扇窗戶,看著外面的靜雪,回憶起不知哪篇文章里的一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描寫雪的詩篇文辭,但真正面對這一片雪景能夠想到的,似乎也唯有這一句最應(yīng)景,該說庸俗人難想高雅詩嗎?
桌子上放著那本《再生緣》,書頁被風(fēng)吹起,“清風(fēng)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一句詩脫口而出,聽得叫好聲,詫異抬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大皇女已經(jīng)進來了。
“早聽得人說清鳳的詩才不錯,牡丹宴上一句‘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瘞壮山^響,一時再無人敢再寫牡丹。我原來還想此為拗贊,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清鳳小小年紀(jì)竟然文采斐然!”
大皇女一口一個“清鳳”,叫得親熱,卻讓羅清鳳聽得別扭,急忙要行禮,卻被扶住了胳膊,“免了,這里就你我二人,要那么多禮數(shù)給誰看?”大皇女一副不喜禮俗的樣子,讓羅清鳳也不好多說,順著她的意與她一同坐在窗前長塌上。
長塌原是休息之所,一張低矮的床上桌置于其中,兩側(cè)各容一人略闊綽,大皇女自扶住羅清鳳便一直不曾松開她的胳膊,兩個人并坐在小桌一側(cè),便顯得略擠。
這種,就叫做“把臂同坐”嗎?還真是夠別扭的。
羅清鳳不管和人這么親近,想要掙脫卻又爭不過大皇女手上的勁道,又怕掙扎太過,落了行跡,也是不好看,便勉強側(cè)坐了。
“殿下,這是您要的書!”羅清鳳想要借著取書來掙脫胳膊上的手,奈何大皇女快一步,先傾身過來翻起了桌上的書,她身子傾斜,竟是把羅清鳳完全逼在了懷中。
一股檀木清香近在鼻端,羅清鳳往后傾身,卻也沒有多大地方,后面就是墻了,墻壁寒涼,她不想往墻上靠。
“清蓮的書總是那么清新雅致,你說,這清蓮會是怎樣的人?”大皇女開口問著,似乎漫不經(jīng)心,看過來的目光卻是深邃的,“真想知道能夠?qū)懗鲞@樣文字的人是怎樣的。清鳳,不好奇么?”
“一樣是人,應(yīng)不會有什么不同?!边@是試探嗎?羅清鳳臉上還是平靜,心中卻難免起了思量,上一次說起還可以說是偶然,那么這一次,還是偶然嗎?她知道自己就是清蓮了吧!但,為什么不明說,而是用這種方式試探,是不肯定,還是故意逗弄?
想到后者,羅清鳳的臉色有點兒不好,若是她已經(jīng)知道了,再看自己故意砌詞狡辯,也可以算是一種貓捉住老鼠之后的趣味嗎?
又想到了大皇女殺人之前還會對人笑的話,昨日她對自己笑得那么燦爛,現(xiàn)在她對自己笑得這么玩味,莫非……背上陡然一寒,想要避開,大皇女的手卻已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好像撫摸什么愛物一般摩挲著。
“若非知道清鳳并非男扮女裝,怕是還要以為那《再生緣》中所說的奇男子便是清風(fēng)這般哪!”大皇女輕聲說著,似乎無限遺憾的語氣。
“殿下說笑了,故事就是故事,怎么會是真實的事情?”現(xiàn)實的荒拗往往甚于故事。羅清鳳壓下了這句話沒有說,那強而有力的手就在自己咽喉處,若是自己哪里說錯了,這位皇女大概一掐就能讓自己徹底斷送掉生命。
也許是常年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緣故,大皇女身上有著很濃厚的統(tǒng)御氣息,再混合上經(jīng)年累月積累下來的殺氣,羅清鳳竟然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任由那只大手在自己的衣領(lǐng)處逡巡不去。
“是嗎?”大皇女的臉色漸變,松開了手,站起身來,羅清鳳輕輕呼出一口氣,也跟著起身。
“卿可有字?”
“有,字君玉?!?p> “君玉,君子如玉?”大皇女猛然回身,羅清鳳一時不防,差點兒沒有撞上,借著拿書,側(cè)身避過,聽得一聲稱贊“卿真如君子!”也只是微笑一下,把書雙手奉上,也算是明顯的送客之意了。
大皇女接了書,聲音低沉地笑了兩聲,那么好聽的聲音笑起來讓人很有一看究竟的欲望,羅清鳳垂著頭,并不去看。
“上次那本書也很有意思,我原先只聽得《梁?!烦雒?,不想清蓮原來還有這樣的書,詼諧有趣,只不知道這人間是否真的有能言善辯的狐貍,蠢笨如烏鴉的鳥了?!贝蠡逝f完離開,并沒有要求羅清鳳作答。
直到看到棉簾子掀起又落下,羅清鳳才松了一口氣,這位皇女,大約要重新評估一下了,怎會如此有氣勢,一松一放全在她談笑之間,自己卻被那股威勢逼得喘不過氣來,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就是能夠用一個眼神甚至是沉默來讓人臣服。
又或許,幸好不曾生在皇家,這樣的公認(rèn)的皇位候選人之外的皇女便如此厲害,其他的幾位皇女豈不更是了得?
想到上次所見的四位皇女,哪個又是簡單的了,那個看著最無心計最單純的十皇女不也是在談笑間讓人膽戰(zhàn)心驚么?處在那樣的高位,有個那樣的出身,從小接受的便是帝王論和陰謀論,能夠簡單單純的便是愚蠢了。
幸好沒有存著什么翻天覆地的念頭,不然,還真是斗不過這些在陰謀陽謀中長大的皇女,幸好!羅清鳳無比慶幸自己的甘于平凡,否則,存著其他的念頭難免不會被這些皇女們看出端倪來,到時候,怕是連收尸都難了。
歷史的演變總需要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才能夠填滿觀念的溝壑,自己沒有那么偉大,想要把封建社會的制度過渡成現(xiàn)代社會的制度,況且,那也不是一年兩年十年八年能夠完成的任務(wù),那樣的事情還是留給更偉大的人去做吧,自己,還是顧好自己就好。
以后,還是少用清蓮之名的好,反正,如今不愁銀錢,沒有必要為了這個引來額外的關(guān)注,那些小說,再怎樣寫,也無法給自己更多的滿足感吧,畢竟,不是自己的東西。
下午的時候有幾分渴睡,一個人歪在榻上,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等到睡醒了才覺得不好,窗戶開著半扇,屋子又熱,一冷一熱交加,頭有點兒昏沉沉的。
飄飄忽忽地回到了家中,也不想吃飯,洗漱過便睡了,等到半夜,似乎有人給自己喂苦藥,習(xí)慣性地吞咽下去,真的是苦藥,恍似又回到了小時候,那陣兒蔡大夫的藥里可沒有少過黃連,真苦!
朦朧地睜開了眼,看到韶光正放好藥碗,曲寧紅著眼看著自己,天光大亮,“什么時候了?”一說話,才覺得嗓音沙啞難聽。
“清鳳,你都燒了一夜了!”曲寧上前摸著羅清鳳的額頭,把韶光擠到了一邊兒,“你現(xiàn)在可感覺好些了?”
“嗯?!绷_清鳳點點頭,看看外面,又問,“什么時辰了?”
“已經(jīng)是辰時了?!鄙毓獾吐曊f著,“吃點東西再去吧!”
曲寧震驚莫名地看著韶光,指責(zé)道:“清鳳燒了一夜,才稍微好了點兒,你就……難道翰林院那里不能夠請假的嗎?”
“不要緊,我沒事。”羅清鳳起身,身體有點兒綿軟,果然是高燒過后的感覺,“寧兒怎么在這兒,起這么早嗎?可吃飯了?”
看著羅清鳳要起床,曲寧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低了頭說:“我是昨夜過來的,我在外面等你!”話說完就跑出去了。
羅清鳳有點兒莫名其妙,看向韶光,韶光卻沒有什么好臉色,說:“你讓他看著你穿衣服么?”
“哦,我都忘了。”羅清鳳一怔,看了看自己的中衣,很好啊,也不見露胳膊露腿的,真是……“不吃飯了,先給我弄點兒熱水洗洗吧,一身的汗?!?p> “想著你要用,早弄好了,可惜剛才沒法說,你去洗吧,水還熱著!”韶光說著把羅清鳳扶到屏風(fēng)后,果然,熱水已經(jīng)備好了,正合時宜。
“還是韶光知我!”羅清鳳贊了一聲,快速退了衣裳,泡入水中,“寧兒怎會過來?”
“昨夜發(fā)現(xiàn)你發(fā)熱,我就去找蔡奶奶,不知怎地他也知道了,趕過來守著,巴巴地守了一夜。”韶光的話里有點兒酸氣。
“怪不得你們精神都不太好!”羅清鳳低聲自語。
韶光想說什么,但看羅清鳳完全沒有在意某些事,張了張嘴又閉上,他絕對不會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