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走出大營,便看見迎面走上來十幾個人,他們有的拎著山雞,有的拎著野兔,還有五六個合力抬著一頭大野豬,個個歡天喜地,談笑風生。
多茲依開心地說道:“阿塔、阿達和他一定滿載而歸了。”說著,趕緊加快了上前的步伐。
前方圍著水泄不通的人群。我的傷剛剛痊愈,人還比較虛弱,沒辦法擠進去,而多茲依靈巧敏捷,她向我匆匆留下了一句“在這兒等我。”便吱溜一下鉆進了人群里。沒法子,我只能在人群外等候著。
隔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我勉強能看見堆積如山的獵物,十幾名士兵正忙著為族民們平分。人群的另一邊站著厄爾古,他正在和身旁的一位濃眉大眼、絡腮胡子的中年人說著什么。這位中年人生得五短身材,孔武有力,黝黑粗糙的臉上刻滿了風霜年月留下的痕跡。他頭戴黑色絨帽,一簇翎毛高高聳起,耳朵和脖子上佩戴著獸形的耳環(huán)和吊墜,形狀與厄爾古的一模一樣,只是體積更大一些,除此之外,他的腰間還配有一把大金刀。
這個中年人只是握刀站在原地不動,卻也能攝發(fā)出帶有侵略性的威嚴和霸氣。我猜想這位中年人應該就是多茲依和厄爾古的阿塔吧。
再看看多茲依,她正沖著一匹馬的身后說話,看著她嬌顏含羞的模樣,我猜想那匹馬的身后一定站著她的心上人。那個人正從馬背上往下拽著野鹿,多茲依趕緊上前幫忙。
馬背后的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齊心協力地將那只大野鹿拽了下來。只見多茲依喘著粗氣,先從馬背后走了出來,她的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卻趕緊掏出手絹來替馬背后的他擦汗。
多么幸福的一對人兒!
我莞爾,心想著自己還是不要當電燈泡了,于是先行回房。
傍晚,多茲依來找我,她特地為我準備了一壺酒和幾盤烤鹿肉、烤山雞肉。我從小到大都沒吃過野味,這一次倒是讓我大飽口福了。
我們邊吃邊喝邊聊,不知不覺間,一壺酒已經悄然下肚,我們倆都有了些醉意。
酒一喝多,話也跟著多了起來。多茲依開始與我暢談起小時候的趣事,我也很樂意傾聽。到后來,多茲依說起了她的心上人。她說她的心上人被厄爾古救回來時身中多處箭傷和鞭打的傷痕,微弱得連呼吸都快沒有了,還好鄂倫的醫(yī)術高明,將他救了回來。之后一直都是她起早貪黑地照料著他的起居,親自為他煎藥療傷,我問她這些臟活累活為什么不交給家奴去做,她紅著臉說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尋找更多的機會接近他而已。多茲依夸贊她的心上人瀟灑俊逸,能騎善射,不僅是她,就連蒙汗和厄爾古也都很欣賞他,而就在幾個小時前,蒙汗還宣布了要將她許配給她的心上人。
看著多茲依一臉小女人的幸福神情,我由衷地替她感到開心。
我為多茲依和自己斟滿了酒,舉杯恭喜她道:“多茲依,我祝你們幸福!”說完,我先干為敬。多茲依也跟著喝下了杯中酒,而后問我道:“飛燕,你有心上人嗎?”
“我?”被她這么冷不丁地一問,我的情緒陡然間低落下來,酸澀地說道:“我的心上人失蹤了?!?p> 多茲依驚訝道:“怎么會這樣?你有找過他嗎?”
“我有,可惜沒找到?!?p> “所以你讓阿達幫你打聽的朋友便是你的心上人嗎?”
“嗯?!蔽覠o奈地點點頭。
“放心吧,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重逢的?!倍嗥澮腊参课业?。
我唯有苦笑。
又過了幾日,恰逢遇到象驪祭祀神靈的日子。但凡這一天,所有的族民都要在蒙汗的帶領下開壇祭祀,跪拜圖騰,瘞埋活祭,供奉山神和地神。
由于我是外族人,自然不能夠參加祭祀盛典,但卻可以參加祭祀后的獵兔活動。
所謂獵兔活動,其實是祭祀完畢后皇室家族的余興節(jié)目,即皇室里的所有未婚男子聚在一起比賽箭法,誰先射中狡兔,誰便可榮獲“大沃”的稱號,即我們所說的“神箭手”。
獵兔活動選擇在距離大營五里外的一片空曠草地上進行。草地的一側設有主看臺和副看臺,主看臺是為蒙汗及其正宮妻子準備的,副看臺則是為大營里的女眷準備的。
我受到多茲依的邀請,與她一同坐在了副看臺上,準備欣賞這一出皇室家族的射箭比賽。
遠處,駿馬嘶鳴,十幾位戴著獸形面具的青年男子手持強弓站成一排,大家摩拳擦掌,隨時準備應戰(zhàn)。
隨著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一名內官從籠子里放出來一只野兔,這只野兔受到鑼聲的驚嚇,剛一放出來便一頭竄進了草叢里,再也看不見了。在這及膝深的草叢里射兔,無異于在大海里撈針。
鑼鼓喧天,吶喊嘹亮。
所有的男子幾乎同時策馬而出,大家忽東忽西,忽左忽右,鼓噪著四處搜捕狡兔的蹤跡,唯獨一個人置身事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這個人騎著棗紅色的高頭大馬,身形俊朗,器宇軒昂,即使相隔甚遠,也能讓人感受到他強烈的瀟灑不羈來。
“他便是我的心上人了?!倍嗥澮乐钢侨说?。
“戴著面具你也認得出?”我笑道。
“當然了,對于他,我早已銘記于心?!倍嗥澮篮π叩卣f道。
說也奇怪,不知道為什么,多茲依的那個他就像是一塊磁石,將我的眼睛牢牢吸住,讓我忍不住想要多看他幾眼,不為別的,只是覺得他的氣場有些熟悉罷了。
只見那人緩緩舉起手中的長弓,并不急著上羽箭,而是在空中空拉弓弦,那雙如鷹鷲般銳利的眼睛時刻注視著草面的動靜。我正奇怪著這人與眾不同的舉動,卻看見他胯下的坐騎突然間揚蹄嘶鳴,朝著左前方矯健飛奔,那人快速地從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來一支羽箭,但見他滿弓拉起,飛箭出弦,那支羽箭在空中劃過一條完美的弧線后,便牢牢地插在了草地中。說時遲那時快,那男子已經在眨眼之間縱馬上前,并從馬背上飛出了大半個身子,如蜻蜓點水般在草地上翻手一撈,拾綴起一只插上羽箭的兔子來。他的動作一氣呵成,輕盈矯捷,讓我身邊的多茲依禁不住站起身來,拍手叫好道:“敬戍,好樣的?!?p> 我全身一震。
什么?敬戍?我沒聽錯吧?
我茫然地看著一臉興奮的多茲依,顫聲問道:“你……你剛才說什么?”
多茲依一怔,隨即笑道:“我在叫他的名字啊?!?p> 我的心撲撲亂跳,卻強裝鎮(zhèn)靜地問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韓敬戍,是位神箭手?!倍嗥澮涝谝慌哉f道。
我什么也聽不進去,不僅如此,看臺上那些女眷們的吶喊叫好聲也完全不能進入我的耳內。我整個人完全呆住,耳朵里“嗡嗡”作響。
韓敬戍?真的是他嗎?
這時,棗紅大馬上的年輕男子手拎著中箭的野兔,掉轉馬頭,直往主看臺馳騁而來。
我的心猛然間泛起一陣莫名地緊張和激動,也不知哪兒來的沖動和勇氣,“噌”地一下站起身來,在眾人疑惑目光地注視下,迎著那男子狂奔而去。
距離越來越近……我離他也越來越近……
那男子見到我后猛收韁繩,馬兒受驚起蹄,我嚇得呆立在原地,那男子旋身下馬,一把將我拉開。
“飛燕?”一個震驚的聲音自面具后傳來。這聲音曾經在我的身邊消失已久,但再次聽來,卻依舊熟悉悅耳,如同春回大地,陽光普照在心田。
我凝視著身前的這個人,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久別重逢后的驚訝和欣喜。我微顫著雙手將他的面具緩緩摘下,面具下,一張熟悉的俊朗面容躍然浮現于我的眼前,沒錯,真的是他……站在我對面的這個人正是韓敬戍!
謝天謝地,他還活著,他還平安地活著!
韓敬戍一把攏住我的雙肩,萬分激動地說道:“飛燕,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是,他不是在做夢,我也不是。
我感覺自己懸空已久的一顆心終于找到了可以??康母蹫?,那些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抑郁苦悶和擔驚受怕,伴隨著韓敬戍的突然出現,全然地釋放出來。我握緊拳頭,朝著韓敬戍又掐又打,口中大罵道:“你這個挨千刀的,為什么一聲不響地跑到這里來,你知不知道我和王爺找得你好苦……自從知道你出事了,我每天都擔驚受怕,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這個混蛋,怎么可以這么自私,要人家擔心你……”
我像個孩子似地趴在韓敬戍的肩頭泣不成聲,韓敬戍攏緊我的雙肩,在我耳邊呢喃道:“飛燕,我……一直都很想念你?!?p> 我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