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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女秘書

第二十八章 鹽引(五)

清朝女秘書 玉舛 3601 2012-04-27 14:00:47

    胤禛到了戶部,并沒急著進去,而是先讓人做了一番安排。此時已是午時,兩淮的鹽官們沒精打采地各自回到暫駐的房間。雜役們送來的飯菜,都被他們原封不動地丟在大堂里,沒一個人肯動筷子。

  陶允恭隨著人群才走進后衙,迎面就有雜役上前告知因先前的住處忽然漏水,故而請?zhí)沾笕艘撇?。在場眾人聞之?cè)目,無不認為事因他剛才的回復之言惹惱了四貝勒,故而受到冷遇。陶允恭面紅耳赤地跟著雜役來到新的住所,下處果然偏僻逼仄。暗嘆一聲,一頭扎倒在炕上,想到四貝勒瞪向自己那鄙夷的目光,心頭不由得泛起一陣苦笑。

  他自知膽小怕事,畏首畏尾。在兩淮鹽道為官以來,所見各項積弊怵目驚心,他想管卻又不敢。然則自幼讀圣賢之書,蒙圣人教化,立君子品,行仁義事,乃是讀書人心中始終不滅的信念。為此,他多次到鹽丁、灶丁家中去私訪,到鹽場、鹽浦去巡查,甚至還偷偷跑去私鹽充斥的江西、福建等地探撫,從而總結(jié)出一套變革鹽法的制度。

  前幾日,聽聞四貝勒召兩淮所有鹽官到戶部議事,他直覺與整頓鹽務(wù)有關(guān),心內(nèi)既興奮又忐忑。一頓沒鹽的午飯,更讓他確定心中所想。只是在面對那三個數(shù)字時,他又猶豫了。他太清楚鹽官與鹽商們的勾結(jié),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那未知的勢力令他恐懼。況且他自己沉浮其中多年,不該拿的銀子也拿過,一旦鹽案全面爆發(fā),他能否全身而退?

  瞻前顧后,左右搖擺。在戶部的這幾天,陶允恭覺得自己無一時不在天人交戰(zhàn)。直至胤禛再次來到戶部,他抱著破釜沉舟的心理,打算全盤托出。偏到了開口之時,事先想要一氣呵成的文辭怎么也說不出口,不得已換成了暗語。

  “四貝勒回去后能不能想明白其中的暗語?”回想著自己說過的話,陶允恭又懊惱起來。說得這么隱晦,萬一四貝勒沒意識到該怎么辦?前思后想,心頭一片煩燥,再加上幾天沒正經(jīng)吃飯,不一會兒就覺得腦子里昏昏沉沉的,陣陣睡意上涌。

  半夢半醒之間,陶允恭忽然被一股鮮香的氣味吸引。無意識地吸吸鼻子,感覺那香氣就在附近。似乎是“九絲湯”呢!他自嘲地笑起來,這白日做夢不說,居然還是夢到了吃食,簡直是太丟人了!

  “陶大人,陶大人,請醒醒。”耳畔有人輕聲喚著。

  陶允恭勉強睜開眼睛,扭頭看到炕下站著一個看上去有幾分面熟的小太監(jiān)。“這位……”他剛想問這位公公有何貴干,眼睛就被他手中端著的一個大瓷碗牢牢吸附住了。

  “真的是‘九絲湯’?”他喃喃著,原來不是做夢。

  小太監(jiān)利索上前地扶起陶允恭,把碗交到他手上,方一拱手道:“陶大人請慢用,小的先告退了?!?p>  “哎!”看著小太監(jiān)恭恭敬敬地退出房去,又順手帶上了房門。陶允恭盯著手里的碗,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九絲湯”是揚州名菜,取用豆腐干絲、口蘑絲、銀魚絲、玉筍絲、紫菜絲、蛋皮絲、生雞絲、火腿絲、燕窩絲,加雞湯、肉骨頭湯煎煮燴制,美味盡入干絲。其湯色潔白美觀,干絲質(zhì)地綿軟,湯汁濃厚可口,令人食之不厭。

  陶允恭躊躇了一下,還是拿起湯匙,嘗了一小口。咸淡適中的湯汁甫一入口,就被舌頭迫不及待的送進喉中。微燙的湯汁順著喉管滑下,竟似連這幾日的積郁之氣都沖開了。當下再不遲疑,只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連湯帶料,不等嚼咽的全部吞進腹中。直到喝盡最后一滴汁水,他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碗。轉(zhuǎn)而望向門口,心里想著,該是四貝勒到了吧?

  正如他所料,“吱啞”一聲門響,胤禛走了進來。小連子跟進來收走了碗,然后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參見四貝勒,四貝勒請上坐?!?p>  “陶大人不必多禮,請坐?!?p>  二人分別落座后,胤禛正欲開口,卻在看到陶允恭略顯拘謹?shù)臉幼訒r,心內(nèi)一動。此人似乎有些膽小,神色中趨前退后。如若一味安撫,他未必能夠言無粉飾,倒不如嚇他一嚇。主意打定,隨即便用冷了三分的聲音開口說道:“陶大人,事到如今,還要隱瞞嗎?”

  受他一駭,陶允恭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道:“下官該死,求四貝勒饒命!”

  “哼!皇阿瑪自康熙六年親政,至今已三十余載。而鹽政每年都有數(shù)億斤的闕失,敢問陶大人,對此做何解?。俊?p>  “是下官失職!是下官該死!”陶允恭一個勁兒的磕頭,腦門上布滿了汗珠。

  胤禛冷眼瞧著,看他被嚇得差不多了,這才伸手扶起他,語重心長地道:“陶大人不必如此,鹽政流弊古已有之,皇阿瑪又豈能不知?爺奉旨請諸位大人回籌轉(zhuǎn)策,不過是為皇上分憂,為朝廷盡責,并無怪罪各位大人之心??!”

  陶允恭拭著額頭的汗,唯唯連聲道:“皇上英明,四貝勒海涵。”

  “陶大人坐吧?!笨刺赵使ё匾巫?,胤禛再次開口道,“陶大人還請有話直說,爺洗耳恭聽?!?p>  “是、是?!?p>  陶允恭緩了緩神,這才從頭說起。在兩淮鹽場,每一引鹽的灶價只有六錢四分,場商收購后則以每引鹽一兩八錢八分的價格出售。這其中每引鹽一兩二錢四分的差額,要用來支付人工費,其中含場商經(jīng)年參與巡視鹽場的費用;還有將鹽裝進蒲包的包裝費、堆貯費和運費等。另外,還有課捐輸納費用,所剩的才是場商獲取利潤。

  因為課捐輸納不可能減少,而制鹽的經(jīng)營費用降低有限。場商為了獲取更大的利潤,降低收購成本,遂使用不標準的大桶收鹽,壓低灶價,克扣戥頭銀水,侵損灶戶的利益。場商還會向無本開灶的灶戶提供高息借貸或出租灶地,有些則干脆自己立灶招丁,直接獲取灶鹽生產(chǎn)的利益。

  持有鹽引的鹽商自場商處購得鹽后,即運至引岸販賣,每引鹽最低售價十兩,從而鹽商實際獲利達十分之三以上。但這十分之三的利潤不可能造就兩淮鹽商富可敵國的產(chǎn)業(yè),大部分鹽商的巨額家產(chǎn)其實都來自于私鹽。

  鹽商們運鹽,有各個鹽道衙門派出的兵勇保護。這就使他們有機可乘,通過勾結(jié)鹽官,他們公然用鹽引作為護身符夾帶私鹽,其數(shù)量差不多是引鹽的一倍。

  胤禛聽到這里,鎖著眉問道:“難道鹽道大大小小所有官員,都被收買了不成?運鹽的船都是四百料的漕船,鹽多鹽少,吃水深淺,就沒人看得出來嗎?”

  陶允恭嘆道:“這就是下官將要提及的‘超發(fā)’鹽引一事?!?p>  “超發(fā)鹽引?”

  “是。朝廷規(guī)定,鹽商每年額定運銷引數(shù)是三十六萬多引,但有的鹽商一年實際運銷達七十多萬引。這其中除有向引窩購買的,就是由官吏私自超發(fā)的鹽引,而這部分引銀就被克扣掉了?!?p>  胤禛氣得發(fā)笑:“好,好,朝廷真是養(yǎng)了一幫好臣子、好奴才!”

  陶允恭汗顏,瞄著胤禛的面色繼續(xù)道:“有了超發(fā)的鹽引,鹽商們就可以把夾帶的私鹽運到非規(guī)定之赴岸銷貨,以獲巨利?!?p>  “行了,這私鹽的事兒爺明白了,你可有什么辦法,盡管道來。”

  “是。下官以為,鹽務(wù)其弊一由成本積漸成多,一由藉官行私過甚。惟有大減浮費,節(jié)止流攤,聽商散售,庶銷暢價平,私鹽自靖。故而下官建議,變革鹽法,改‘綱鹽制’為‘票鹽制’。”

  “何為‘票鹽制’?”

  “四貝勒請看?!碧赵使дf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本兒。小本兒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卷起,看得出是經(jīng)常翻閱的原故?!斑@是下官歸納出的幾條章程,大體來說就是廢除鹽引和引商,取消引岸限制,設(shè)立督銷局。實行‘招販行票,在局納課,買鹽領(lǐng)票,直運赴岸’的行鹽法則。如此不論資本多寡,皆可量力運行,去來自便?!?p>  胤禛翻開小本兒,看到上面寫著“一,由運司刷印三聯(lián)票,一留為票根,一存分司,一給民販行運。立限到岸,不準票鹽相離及侵越到岸。二……”總共十條,從“立局廠”到“裁陋規(guī)”,方方面面,敘述得很全。

  陶允恭再道:“每引官鹽由鹽場運至赴岸,成本已達九兩。價不償本,故官鹽不敵私鹽。擬鹽票制,可使商販越界販鹽,以此降低載運成本。以淮北為例,票鹽不由杠壩淮所舊道,而改從王營減壩渡河入湖,出場更不改捆,直抵口岸。除鹽價錢糧外,止加運費一兩,河湖船價一兩,每引五兩有奇,減于綱鹽大半。成本減輕,售價則賤,百姓歡喜,私販無利?!?p>  胤禛輕敲食指,自言自語道:“減于綱鹽大半,則以一綱行兩綱之鹽,以一綱收兩綱之課。輕課敵私,暢銷溢額,如此兩淮實收銀當翻一倍以上。”

  陶允恭道:“應(yīng)該不止,淮南較淮北資力更為雄厚??稍趽P州設(shè)立總局,票鹽運至九江,驗票發(fā)販,鹽船經(jīng)過橋關(guān),有掣驗規(guī)費,則改為壩掣后不過所掣,在龍江一關(guān)驗票截角,馀皆停免。鹽包出場至江口,其駁運船價及杠鹽各人工勒索,則改為商自雇覓。如此,數(shù)月即可全運一綱之引?!?p>  “不錯!”胤禛猛然站起身來,竟向陶允恭微施一禮道,“陶大人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胤禛拜謝了!”

  陶允恭忙側(cè)身避開道:“不敢當,四貝勒折殺下官了?!?p>  “陶大人請再委屈一時,爺這就進宮向皇阿瑪具奏?!必范G收起陶允恭撰寫票鹽法的小本兒,幾步走到門口,喚道,“小連子!”

  “奴才在?!?p>  “叫阿思哈和綽克托來,保護好陶大人?!?p>  “喳——”

  陶允恭忙躬身施禮道:“有勞四貝勒周全,下官不勝惶恐。”

  胤禛把手一擺,不再多做耽擱。自后門出了戶部,又繞到前頭兒,叫來當值的戶部官員囑咐了幾句之后,打馬直奔皇宮。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第二天,康熙先是下旨將兩淮鹽道現(xiàn)任巡鹽御史、都轉(zhuǎn)鹽運使、三司司官全部打入大理寺候?qū)?,其余鹽道官員各回家中閉門思過一月。兩淮鹽務(wù)自康熙四十二年起,由江寧織造郎中曹寅和蘇州織造郎中李煦隔年輪管。第二道圣旨,陶允恭獻策有成,擢升為從三品都轉(zhuǎn)鹽運使,督管兩淮鹽法變革事宜。待票鹽制在兩淮試行成功,再推及各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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