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正月十六日,康熙帝第四次南巡。隨行的有皇太子胤礽、四貝勒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殳紈也跟在隨駕的隊伍里。
臨行前,康熙把“颯露紫”賞給了殳紈。但一則她騎術(shù)不精,二則天氣也還是太冷。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里,她還是躲在溫暖的馬車中?!帮S露紫”很郁悶地被拴在馬車旁,只有在天氣很好的時候才會被主人騎上一會兒。
南巡的行程很緊,十六日晚駐蹕良鄉(xiāng),十七日過涿州,十八日到臨河。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不同的官員來朝。胤禛很少陪在殳紈的身邊,都是跟著康熙忙忙碌碌的處理政務。殳紈于無奈中感到有些好笑,怎么電視里的出行都那么悠閑浪漫,自己好不容易趕上一回,居然除了趕路就是趕路。
直至二十四日,圣駕一行到達了濟南府。在當?shù)毓賳T的陪同下,康熙帶領(lǐng)隨駕眾人賞玩了濟南七十二名泉中著名的珍珠泉和趵突泉,殳紈才終于體驗到了一把出游的樂趣。
珍珠泉是濟南的第三大名泉,泉水清澈如碧,一串串白色氣泡自池底冒出,仿佛飄撒的萬顆珍珠。傳說珍珠泉的串串“珍珠”,是舜帝病逝蒼梧時,他的兩個妃子——娥皇和女英灑落的淚水所化。
而趵突泉就更有名了,被譽為天下第一泉不說,還是濟南的三大名勝之一。殳紈后世上小學時曾學過老舍的《趵突泉》,文中有這么一句話——“假如沒有趵突泉,濟南會失去它一半的嫵媚?!?p> 此際雖是天寒地凍,但趵突泉水面上卻是波光粼粼,水氣裊裊。蒸騰著的水霧,在半空中形成一層似有還無的煙霧。從薄薄的煙霧中看去,樓閣彩繪,雕梁畫棟,倒映在幽深的泉池中,構(gòu)成了一幅奇妙的人間仙境,
康熙一邊觀睹著面前瑰麗的奇景,一邊感嘆道:“趵突騰空,雪濤數(shù)尺,聲如隱雷,云蒸霧潤。絕景!絕妙!絕佳!”說話間余光一掃,瞥到一個人影兒趴到泉池邊上,探著身子似乎正在舀水。
定睛望去,藍上衣、白褲子、黑皮靴。康熙不由一樂,大聲喝道:“紈丫頭!做什么呢?給朕過來!”
“哎呦!”殳紈嚇了一跳,差點把手里的杯子扔了。聽到皇上叫自己,她趕忙舀了滿滿的一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來到康熙面前。獻寶一般地說道:“皇上,這泉水可甜了!您要不要嘗嘗?”
康熙笑吟吟地看著她,說道:“你這丫頭不是一向說水要燒開才能喝嗎?怎么今天倒喝起生水來了,嗯?不講出個道理,朕可要治你欺君之罪?!?p> 殳紈愣了愣,心道飲用水標準這個問題可讓我怎么解釋?左右為難間恰看到噴涌的泉水,腦筋一轉(zhuǎn)隨即計上心來,綻開著笑容說道:“皇上您看,這泉水翻滾,熱氣沸騰,豈不就是水在壺中燒開了的樣子?趙孟頫曾言道‘平地涌出白玉壺’,這泉水既然是由天造地設(shè)的玉壺燒開,當然就可以直接喝了?!?p> “哈!”康熙聞言大笑起來,指著殳紈罵道,“好你個強辭奪理的丫頭!罷了,看在你這歪理尚能講通的份兒上,朕就不治你的罪了?!?p> “謝皇上不罪之恩?!膘w謝得很快,渾沒發(fā)覺四周人等詭異的笑容。直到胤礽第一個忍俊不禁地嗤笑出聲,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本來也沒罪啊!嘟嘟嘴,蹭回繃著一張臉的胤禛身邊,趁人不注意,將清澈的泉水捧到他唇邊:“很甜的,快嘗嘗!”
戲耍了殳紈一番后,心情很好的康熙為珍珠泉和趵突泉分別題寫了匾額。珍珠泉題得是“潤物”,趵突泉題得是“源清流潔”。
皇上御筆親書,身旁一眾臣子奴才忙著大獻殷勤,什么“藤盤蔓繞、首尾纏綿,必是胸有丘壑”,什么“排奡縱橫、恣肆峭拔,堪稱書法名家”,聽得殳紈嘆服不止。
眾人正熱鬧著,就見有小太監(jiān)近前啟奏道山東巡撫王國昌求見皇上??滴跄碇?,道了一聲:“傳?!?p> “喳——”
小太監(jiān)去不多時,即領(lǐng)了一名官員過來?!俺纪鯂狄娀噬?,萬歲萬歲萬萬歲。叩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p> 康熙道:“起來吧?!?p> “謝皇上?!?p> “國昌啊,朕甲子、己巳兩次南巡,路經(jīng)山東各省。所見都是民生豐裕、士庶樂利。此次前來,朕看民生休戚,似不及前兩次啊?!?p> “微臣有負圣恩,請皇上治罪?!?p> 康熙手一擺道:“水旱之災,非人力能定,朕并無怪罪之意。今日宣你前來,事因戶部向朕進言,意在蠲免德州、平原、禹城、齊河等二十州縣康熙四十一年未完之地丁錢糧;另濟南府屬之海豐、利津、沾化,兗州府屬之寧陽、滋陽、泗水等十二州縣,去歲受災歉收,其康熙四十一年未完地丁錢糧,亦通行免徵。你看是否妥當?”
“皇上隆恩,臣……”
“此處并非朝堂,你也不必拘禮。有什么要說的,但講無妨?!?p> “謝皇上。啟稟皇上,東平、新泰、蒙陰、沂州、沂水、萊蕪、六州縣去歲受水災;泰安、郯城、魚臺、汶上、臺祥、鉅野、濟寧、七州縣雖未成災,然受水患影響亦深。微臣敢請皇上,將這十三處州縣康熙四十一年未完地丁錢糧俱著蠲免?!?p> “嗯,準奏。還有什么?”
“還有微臣懇請皇上準許以上各個州縣,康熙四十二年地丁錢糧、著分三年帶徵。以使小民休養(yǎng)生息,脫離困苦?!?p> “好,準奏。”
“謝萬歲。”
“受災各州縣災后重建事宜,進行得如何了?”
“稟皇上,先前洪水未退,不得行重建之舉。現(xiàn)在臣已命各州縣征集民役,盡快妥善撫綏災民,不可使他們流離失所。只是如今立春已過,農(nóng)事要搶播春種,所以各地在人手調(diào)配上略顯不足?!?p> “春種秋收,重中之重,絕不能耽誤?!笨滴醭烈髁艘幌?,問向太子,“胤礽,你有何看法?”
胤礽道:“啟稟皇阿瑪,兒臣建議官民人等可自愿以銀米散賑,降革官員許以賑濟贖罪,秋收以后酌量議敘?;蚩蓮浹a些不足,亦使官府節(jié)省幾分人力。”
“準奏?!?p> “謝皇阿瑪。”
康熙瞟了一眼王國昌,從他的神色中看得出來,胤礽的建議并不能解決全部問題。但所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災后重建的事情也只能拖上一拖了。在座眾人也都明白其中因果,事急從權(quán),只得盡量做到利大弊小。
胤礽忽然開口道:“皇阿瑪,兒臣看殳格格似有話說的樣子?!币痪湓挘帽娙巳蜢w看去。
“?。俊币恢痹谪范G身后充當人肉背景的殳紈回過神兒來,一臉的不知所以。
胤禛回頭瞪了殳紈一眼,冷冷斥道:“這里有你坐的位置嗎?還不下去!”
“是?!备悴磺鍫顩r的殳紈正欲退下,卻聽胤礽又道:“老四,這你就不對了,殳格格一向足智多謀,巾幗不讓須眉?;蛟S她真有什么良策也說不定???皇阿瑪,您看呢?”
胤禛急忙阻攔道:“皇阿瑪,國家大事,豈容她一女子置喙。是兒臣素日管教無方,懇請皇阿瑪恕罪?!?p> 康熙沒理會兩個兒子的爭執(zhí),反而饒有興趣的問向殳紈:“紈丫頭,你可有什么要說的?”
莫名其妙的挨頓罵,殳紈心中很是不爽。她愛胤禛,可以在人前給足他面子,但并不代表她不會因此生氣。此刻再聽到康熙的問話,腦子一熱,也就不管不顧地說道:“皇上,奴婢剛才走神兒了,沒注意您和諸位大人的談話。只隱約聽得一兩句,是說人手不夠的事情?!?p> “不錯。春種在即,而災后重建又需徭役,是而人手不足。”
“讓軍隊幫助百姓重建,就不用再征民服役了?!膘w張口就來,全然不理會眾人聽得一臉震驚的樣子。在后世時每遇重大自然災害,都是出動解放軍幫忙賑災,這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胤禛氣得面色發(fā)青,她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f話卻被康熙先一步止住。“紈丫頭,軍者,攻殺也。兵者,兇器也。你怎能讓軍隊放下兵器,去拿鋸子鐵锨呢?”
“皇上,軍人的天職是保家衛(wèi)國,佐王治邦。周天子講‘天下’,《周禮》講‘大曰邦,小曰國’。但無論哪種說法,都是由人組成的。從這點上看,軍人保護的其實不就是人民大眾嗎?再者,軍人又是哪里來的?不也是從民間招募來的嗎?軍民一家,魚水深情?,F(xiàn)在天下太平,長治久安。很多地方都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軍人不再作戰(zhàn),但保衛(wèi)人民生命財產(chǎn)仍然是他們神圣的責任。拿兵器也好,拿鐵锨也罷,軍人始終是在為人民付出,為國家付出,這又有何不妥呢?”
康熙笑道:“那軍士都去幫百姓造房建屋了,萬一有白蓮教逆渠益縱,又當如何啊?”
殳紈道:“如何調(diào)兵遣將,輪換排班,奴婢不知。但試想,一邊是汗流浹背幫自己重建家園的威武、文明之師,一邊是搖唇鼓舌挑唆民眾造反的烏合之眾。人心所向,道義所歸,百姓自有取舍?!?p> “說得好!”康熙拊掌而贊,“紈丫頭有見地,鑿鑿有據(jù),言之成理。王國昌,就按殳格格說的方法去辦吧!”
“臣遵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