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太子是太子,索額圖是索額圖。”聽過胤禛一番話的殳紈,冷靜地開了口,“皇上這次壓下索額圖的事情,不過是不想此事牽扯到太子。但索額圖躲得過一時,卻躲不過一世?!?p> “為什么?”胤禛挑了挑眉。
“爺可還記得李承乾?”殳紈指了指桌上那本《唐史》,續(xù)道,“皇上一向?qū)μ訉櫺庞屑?,又怎會容忍別人帶壞太子?不過是同李世民一樣,撤換太子身邊的人罷了。此次鹽引的事情,皇上雖然會生太子的氣,但罪魁禍?zhǔn)字粫谒黝~圖。爺此時萬不能退縮,否則鹽引的事情前功盡棄,皇上也會質(zhì)疑爺辦事的能力。至于太子那邊,假以時日,待氣消了也就過去了。”
胤禛聞言寂然無語,過了半晌才道:“你喜歡看書,爺不攔你。不過還是多看些詩詞歌賦,史書百家之類的少看。另外,從明天起你盡量不要在皇阿瑪面前出現(xiàn),也省得皇阿瑪再拿朝政大事來問你。記著,禍從口出?!?p> “也好?!膘w明白胤禛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點頭應(yīng)了。畢竟,她始終也沒想過要走到臺前。還和以前一樣,有建議告訴胤禛就好。
二十七日駐浮丘,二十八日駐垛莊,二十九日駐沂州。二月初二祭孔子,二月初三祭大社、大稷,二月初七,南巡的隊伍抵達(dá)了揚州。闔郡紳衿士庶,跪迎圣駕。
此時票鹽制已在揚州施行了一個月,淮南淮北鹽價驟降,百姓為之歡聲雷動。道路兩旁山呼萬歲的聲音,如海嘯般紛至沓來??滴跻埠芨吲d,傳諭駐蹕揚州府城內(nèi),明日再登舟至瓜州屯船塢。
胤禛直接去了鹽察院,臨走前囑咐殳紈若想出門務(wù)必帶上小寇子,而且就在城內(nèi)逛逛即可。待他下午回來,再陪她去西郊看二十四橋。
揚州城不大,殳紈和小寇子換上便裝出門后,一路安步當(dāng)車,領(lǐng)略著“竹西佳處,淮左名都”的旖旎風(fēng)光。后世人了解揚州,無不因為李白的那句“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千古麗句,幻化出無窮無盡的天然意趣。
煙指煙雨,花是瓊花。北宋歐陽修曾稱贊瓊花是舉世無雙之花,并在瓊花觀內(nèi)修建了“無雙亭”。相傳瓊花是天上仙花飄落凡間的仙葩,歷經(jīng)劫難,長生不死。但在元世祖至元十三年,也就是南宋亡國的那一年,揚州的瓊花突然神秘凋零。因其與宋之興俱興,與宋之亡俱亡,故被稱作有情之物。直至二十年后,有個道士叫金丙瑞,將聚八仙補(bǔ)種于瓊花觀內(nèi),從此聚八仙便成了瓊花。而那傳說中的瓊花,再也沒有人見過。
殳紈來得時間不對,二月初的揚州,還是很冷的。既沒有霏霏的煙雨,聚八仙也因花季未到不曾開放。她拉著小寇子在城內(nèi)隨意逛著,遍地開花的揚州小吃,如三丁包子,桂花糖藕粥,赤豆元宵等等不勝枚舉,并且色香味俱全。饒是殳紈這種嘴懶的人,都忍不住前去嘗鮮。
走著走著,忽見前面一處高臺,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殳紈開始掃了一眼,還以為是比武招親。后聽里面鶯聲燕語,人群中又不時爆發(fā)出怪笑。便皺了眉,轉(zhuǎn)身向另一條街走去。沒走幾步,后面突然傳來女子的大哭聲。她頓了一下,還是返身折了回去,和小寇子一起繞到臺側(cè)人少的地方,向臺上看去。臺上一布衣少女蹲跪在地,正被兩個粗壯的婦人拉扯著。那少女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大聲哭叫著。
“這是干什么?”殳紈盯著臺上那兩個壯婦,一臉陰霾。
小寇子向周圍人打聽了一圈兒,低聲道:“主子,這是人牙子在賣揚州瘦馬。臺底下第一排坐著的,都是煙花柳巷中來挑人的鴇兒?!?p> “這個為什么要哭?”
“買賣中瘦馬的面、手、臂、膚、眼、聲、趾等要一一看遍。臺上這個,不肯露出胳臂和腳讓人看?!?p> 殳紈愣了一下,看著四周起哄的人群,面無表情地道:“知道了,我們走吧?!?p> “是。”小寇子暗暗松了口氣,他剛才還在擔(dān)心這位主子一時心軟,要把人給買回去。要知道這些瘦馬的價錢可不低,一個就得好幾百兩銀子!只是話雖如此,眼看著殳紈真的什么都不做,他又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轉(zhuǎn)過了兩條街,殳紈的臉色仍有些陰沉。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兒,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兒。余光瞥到小寇子一直在偷瞧自己,心下明白,淡然問道:“怎么?覺得我什么都不做,太狠心了?”
“奴才不敢?!?p> “呵!”殳紈自嘲地一笑,說道,“我只能做我能做到的事情,做不到的,我也只有躲了。走吧,陪我去個地方。”
自京城出來前,殳基曾把當(dāng)初求上門的那位揚州鹽商的姓氏住址給了殳紈。陶允恭的票鹽法一經(jīng)推行,行鹽的人不再受鹽引所限,這位鹽商欣喜之余,謝了殳家百兩紋銀。
那鹽商姓莫,就住在揚州東關(guān)街上。殳紈和小寇子來到莫宅門前,見高墻圍垣不設(shè)窗牖,門樓墻面不加粉飾,一付藏富不露的樣子。使了小寇子上去叫門,只說京城殳姓女客來拜訪莫氏當(dāng)家主母。
不一會兒,莫宅大門洞開,一位四十歲開外的女人,領(lǐng)著十幾名丫鬟婆子迎了出來。打眼一瞧,殳紈心內(nèi)微笑,今日算是見識到什么叫做珠光寶氣了!雖然在宮里也見過太后德妃等人,但清宮崇尚節(jié)儉,后妃們的打扮都以樸素為主。而眼前這位莫氏主母,卻是珠翠滿頭,粉黛儼然。
莫夫人打量著一身便裝的殳紈,心中也有些不確定。真的是那位殳格格嗎?倒是聽說皇上圣駕今早來了揚州,自家老爺一早就去接駕了。只是看著周圍連個轎子都沒有,這殳格格竟是走來的不成?該不會是冒充的吧?疑惑間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小寇子,弱冠年紀(jì),面白無須。心頭一凜,忙上前幾步萬福道:“民婦莫沈氏見過殳格格?!?p> “莫夫人免禮,是我來得冒昧?!毙丈?,殳紈的眼神不禁一亮,會不會是大富豪沈萬三的后人?
“格格里面請?!?p> “請?!?p> 莫宅內(nèi)房屋布局規(guī)整,裝飾雕琢精湛,庭園玲瓏精巧。住宅橫為三路并列,縱為主房三進(jìn)延伸,前后中軸貫穿,左右兩廂對稱。過了儀門,來到正廳前面。廳前庭院寬敞,花街地面由卵石、瓷片、磚條、瓦片鋪成“鶴鹿同松”、“福壽雙全”、“麒麟送子”等吉祥圖案。進(jìn)到正廳,入眼便是一架花梨木嵌大理石的浮雕屏風(fēng)。除主座外,另設(shè)有兩溜共十六張楠木太師椅。
莫沈氏使人奉茶,并道:“格格請上座?!?p> 殳紈看看那高高在上的主位,笑著搖搖頭道:“不必了?!闭f著,自撿了右手的第一張椅子坐下,小寇子立在了她身后。
待莫沈氏在對面坐下后,殳紈說道:“莫夫人,我不請自來,是有事情需要賢伉儷幫忙?!?p> 莫沈氏摸不準(zhǔn)殳紈的來意,心想莫不是嫌上次謝禮的銀子少了?但聽老爺說,當(dāng)時是殳家老爺不肯多收的?!案窀窨蜌饬?,有什么事情請格格盡管吩咐,草民夫婦定當(dāng)竭盡所能?!?p> “聽聞莫沈兩家是海商起家?”
莫沈氏面色一變,未曾答話就見殳紈擺擺手道:“莫夫人不要誤會,我并無惡意。直說吧,我是想問莫員外在海上經(jīng)商多年,見多識廣,能否找到會制玻璃和玻璃鏡的人?”
“這……”莫沈氏不解地問道,“民婦無知,不過聽說京城內(nèi)就有玻璃廠啊?”
“我說的不是那種在掌間把玩的玻璃器,而是可以用來鑲嵌在窗戶上,起到隔風(fēng)透光作用的大塊玻璃?!?p> “請格格見諒,”莫沈氏眼中流露出防備之意,“民婦從未聽我家老爺提及過這種玻璃。而且,自朝廷禁海以來,我家老爺再不曾做過海商了?!?p> 殳紈微笑道:“我知道這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找到的,只是若能尋來這種工匠,就是費上幾年功夫也值得。莫員外雖然不做海商了,但人脈總還在,打聽起事情來總比……貝勒爺要便捷得多?!背冻鲐范G這桿大旗,莫沈氏的神色果然緩和了不少。
“再者,真是覓得了能工巧匠,不但這頭一功莫家當(dāng)仁不讓,莫家玻璃的名號也能就此響徹天下?!膘w借機(jī)普及起品牌效應(yīng)的知識來,好在后世曾給廣告公司的老總當(dāng)過秘書。耳濡目染的,讓她今天也能說得一套一套的。
這一深聊就過去了一上午,待小寇子提醒殳紈時候不早時,午時已經(jīng)過半了。謝絕了莫沈氏的留飯,兩人出了莫家,回轉(zhuǎn)下榻之所。路上小寇子問道:“格格,莫家真的肯下力氣找人嗎?”
“不一定?!膘w也沒信心,“我只是希望他們能記著這事兒,有機(jī)會就問上一句。好像我說的,哪怕耗上幾年呢,只要能找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