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面色一沉，口吻中有幾分嚴(yán)厲：“道長此話何意？”
真祥子道：“敢問四貝勒，府中可有人言行異稟，多智近妖？”他話音一落，就看到胤禛眸光瞬間冰冷，似如兩道寒芒射出，凜冽地直視著自己，散發(fā)出一種無形的壓力。迫得他心中微顫了下，還是硬著頭皮說道：“請恕貧道直言，此人表象上情綜古今，智周萬物；然而耗損的卻是身邊人的靈力。成人被消損了靈力，重則病上一場，輕則毫無察覺；幼兒卻不然，早在第一次就被埋下了病根，隨著以后的每次受損，聚蚊成雷，積羽沉舟。”
一字一句仿佛一把把鐵錘，敲打在胤禛心上。場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默著，他們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殳紈剛進門時，府里眾人接二連三生的那場時疫。烏喇那拉氏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她的弘暉是不是就這樣歿的？
“爺——”李氏忽然暴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她跪倒在地手腳并用地爬到胤禛腳邊，抱著他的腿大哭道，“爺，您救救昀兒吧，救救他吧！”
胤禛的面色陰寒得可怕，他目光如矩地看著真祥子，仿佛要在他的臉上灼出兩個窟窿似的。真祥子被他駭?shù)帽成先抢浜?，只能微垂雙目，強作鎮(zhèn)定之態(tài)。感覺那銳利的眼神瞪了自己好久，久到自己已經(jīng)快撐不住的時候，終于聽到四貝勒一字一頓地問道：“如何化解？”
可算是松了口氣，真祥子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從嘴里蹦出來了。他借著閉眼抬手在空中虛畫的機會，壓了壓狂跳的心脈。然后道：“狐滿三百歲，化為人形，吸天地精華與人間靈氣，而能知千里外事。敢問四貝勒，府中可有面帶狐相的女子？”因為前面那些話的鋪墊作用，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在回想著殳紈臉上與狐貍相似的特征。其實很容易就找到了，因為殳紈天生一付眼頭稍低帶點鉤圓，眼尾略長且向上翹起的眼相。這種眼睛笑著看人時，會很嫵媚，非常迷人；而一旦冷下來，就會決絕得令人不寒而栗。
胤禛沒有答話，只管面色不善地盯著真祥子。他整日周旋在權(quán)力的高最峰，朝堂上爾虞我詐，借刀殺人的實例見得多了。眼前的這個道士一直在有意無意地針對殳紈，如果他不是真的有本事，那么就是受人指使。假若他真敢說什么殺掉殳紈以穰災(zāi)安人的話，他馬上就會下令把他當(dāng)場抓起來。敢借爺?shù)氖?，殺爺?shù)娜?，也未免太瞧不起爺了?p> 總算真祥子還有幾分眼色，只說做大移星法事驅(qū)除附身的狐妖即可。不過他提出要先看過此女的面相，掐算推演，再定下齋醮的天數(shù)。
烏喇那拉氏問道：“何為大移星法事？”
真祥子解釋道：“大移星法事含：申文奏表、建壇請圣、誦經(jīng)禮懺、迎請星主、移星轉(zhuǎn)斗和解冤釋結(jié)等。此等延生法事可保人眷安寧，消災(zāi)延壽?！?p> “哦?！睘趵抢蠎?yīng)了聲，看向仍沒有答腔的胤禛。她很了解他，知道他不語是因為還在乎著殳紈。雖然他一直不肯說出幽禁她的真正原因，但過了這么久，多少也能聽到些風(fēng)聲。似乎就是因為她懂得了太多她不該懂的東西，比如西紅柿，比如玻璃窗。這些都不是大清的東西啊，她一個從未出過國門的女孩子是從哪里知道的呢？自己還曾贊過她生而知之，不料竟是狐妖作祟。
李氏仍然癱坐在胤禛的腳下，她不敢大聲地嚎啕，只能低低地抽泣著。見爺遲遲不肯下決定，她求救般的目光望向了烏喇那拉氏。眼中流露出的哀傷惶恐，惟有做過母親的人才能讀懂?！敖憬?，妾身求您救救昀兒吧！妾身給您磕頭，求您了！”螓首叩在地上，砰砰作響，待被拉起來時，那額上已是一片青紫。
烏喇那拉氏再也忍不住了，她不能否認她的心里，從剛才就已充滿了對殳紈的恨意。沒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孩子重要，她甚至恨自己三年前為什么就沒想過要請道士呢？如果當(dāng)時請了，暉兒不就可以保住了嗎？“爺，”她的眼眸中一片凝絕的灰暗，“暉兒已經(jīng)沒有了，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弘昀?。 ?p> 胤禛的眼神波動了一下，烏喇那拉氏畢竟是不同的，身為嫡福晉，她的話在府里是有份量的。轉(zhuǎn)念一想，畢竟只是做場法事，又不會傷及殳紈性命。而且有自己在旁邊看著，諒這道士也不敢做出什么來。如此考慮了下，他便對真祥子道：“叫你的人去做準(zhǔn)備，你跟爺來吧！”
“是。”
事隔幾個月后，再次來到真水無香園。那日殳紈帶著兩個孩子在院子里玩兒的情景，似乎又回到眼前。隨著潘述一聲高喊：“貝勒爺?shù)健笨粗皆褐惺萘艘蝗旱哪莻€人，胤禛忽然有了些不確定，若是沒有看見她拿著木炭的那一幕，日子是否依然快樂而寧靜？
“奴婢請貝勒爺安，貝勒爺吉祥。”殳紈甩帕施禮，眼睛卻逾越地一直盯著胤禛的眼睛不放。四個月了，他終于來了。所有的躑躅在見到他的這一剎那全都灰飛湮滅，她決心要告訴他這一切，我不是什么天姿卓越，我只是個三百年后的普通人。這四個月，我很想你。我不愿，也不會再騙你，請你信我，我依然愛你。我不會再去管什么國家大事，只要能留在你身邊，留在你身邊就好。
“果然是狐妖！”一句突兀的話傳來，打碎了殳紈所有的幻想。她這才看到，跟在胤禛身后進來的，竟然是一個中年道士。
“你是誰？”她不可抑制地憤怒，他真得拿自己當(dāng)瘋子了嗎？
“這是崇光觀的道長，真祥子?！必范G冷淡地說道。
“你剛說什么？誰是狐妖？”殳紈氣紅了眼睛，怒瞪著那個道士。她的胸口巨烈地起伏著，他居然相信這樣一個信口雌黃的人嗎？
“四貝勒，女善信被狐妖所迷深矣。若不盡早驅(qū)除，只會惑失本智，貽害府里。貧道以為，非七天大移星法事，不能除也?！?p> “你胡說八道！爺你不要信他，我不是狐妖，爺你相信我！”殳紈急得險些落淚。
一直沒敢說話的可兒跪倒叩首道：“貝勒爺，奴婢從小和主子一起長大，主子真的不是妖怪。貝勒爺您別聽這個臭道士胡說！主子這幾個月一直很想您！”
“放肆！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滾下去！”
真祥子嘆息道：“世人被狐妖所迷，皆不能自知。但身體總會要受些損傷的，這位女善信可是不能有孕？”
“你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殳紈氣得聲音都抖了起來，自從愛上胤禛以后，她也曾為自己不能生育而遺憾。因為遺憾，所以更不愿被提起。想不到今天居然被人拿來，說成是她被狐妖附體的證明！這府里最恨她的就是杜氏，一定是杜氏與這老道串通的。羞惱之下，她口不擇言地說道：“誰告訴你我的事兒的？誰讓你來害我的？是不是杜蕙玟！是她串通你來……”
聽她在外人面前叫出杜氏閨名，胤禛不由怫然作色道：“夠了！這道士是爺叫來的！你已經(jīng)害了弘暉，現(xiàn)在又來害弘昀不成？你不是也說不清你為何能知人所不知嗎？不過是做場法事，還能消災(zāi)除病，解冤釋結(jié)。就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