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紈聞言睜大了眼睛，她直勾勾地看著胤禛，用很慢很慢的語速問道：“你說我害了弘暉？你信？所以你找人來除我這個妖怪？”
胤禛沒有回答，只冷冷地望著她，目光如古井無波。信不信也許不是最重要的，決定做這場法事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身為一家之主的他，需要給闔府上下一個交待。因?yàn)闉趵抢纤齻兌荚诳粗?，他也是她們的男人，是她們孩子的阿瑪?p> 殳紈就這樣看了胤禛好久，她的眼眸中淚光隱隱，無聲地訴說著憤怒、委屈和不甘。她希望能從他的眼神中，發(fā)現(xiàn)哪怕一丁丁點(diǎn)兒的不忍也好?？上?，直到清風(fēng)把她的淚眼吹干，她也沒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的猶疑與妥協(xié)。于是她笑了，那笑容只定格在唇邊。這一刻，她終于擺脫了患得患失的矛盾心情。因?yàn)槎逊e在心頭數(shù)月之久的解釋，已然全部作廢。三百年狐妖也好，三百年穿越也罷，于他來講，自己早已被劃在了怪物的那一欄里。所以，她優(yōu)雅地點(diǎn)著頭，用一種奇特的，仿佛在說著一件特別好笑的事情般的語氣，對他說道：“奴婢遵命，一切聽從貝勒爺指示。”
然后，她看向了真祥子，又笑了。笑得很媚，很艷，很張揚(yáng)?！罢嫦樽拥篱L是吧？”看那道士略嫌拘謹(jǐn)?shù)攸c(diǎn)頭，她再次笑了，“有空告訴雇你的主子，這個游戲我不陪她玩兒了?！毖援?，也不再看胤禛的反應(yīng)，只上身挺直，兩腿并攏，右足略向后引，兩膝前屈呈半蹲，同時左手在下，右手在上相疊搭在左腿上，施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蹲安禮?！盃敽唾F客請自便，奴婢告退?！奔s摸一呼一吸之間，她禮成而退，轉(zhuǎn)身就走，只把一個背影留在兩人眼中。
胤禛滿腔無明業(yè)火騰騰而起，在這個夫?yàn)槠蘧V的時代，殳紈的舉動無異于是對他尊榮的嚴(yán)重挑釁。她膽敢對他這個態(tài)度！她膽敢說這個游戲她不玩兒了！她膽敢在他還沒放手時就先放了手！仗著爺這些年寵你，就把小性耍到爺?shù)念^上，你未免太不識好歹！既然如此，爺不妨就給你個教訓(xùn)，讓你知道誰才是這府里的主子！回頭睖了一眼真祥子，他漠然地問著：“何時起壇？”
“回四貝勒話，再有兩日即可?！?p> “放手去做，真要治好了三阿哥，爺絕不會虧了你?！?p> “謝四貝勒?！?p> 殳紈回到房里，把自己鎖死在臥室中。她有淚，也絕不會讓人看到。孤傲已經(jīng)是她惟一的支撐，她不能允許自己把脆弱暴露在傷害自己的人面前。她是頑固的，很執(zhí)著地按照既定的想法一步步地去接近目標(biāo)；她是簡單的，因?yàn)閻凵狭?，就想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分享給他；她是倔強(qiáng)的，有自己的見地與原則，因?yàn)闆]錯，所以不肯低頭。她不信命運(yùn)真的會這么不公平，每次拋下的都是她。
雖然未來，已經(jīng)迷茫得令她不知所措，但她其實(shí)明白自己心中仍舊留有幻想。直到第四天的一大清早，還在睡夢中的她，被四個粗壯的嬤嬤從床上拉起來。她奮力地掙開她們的鉗制，大聲質(zhì)問她們想干什么。杜氏院里的趙嬤嬤冷笑道：“大移星法事道壇已經(jīng)搭好，嫡福晉有令，伺候殳格格沐浴更衣，卯時半前往道壇驅(qū)魔避邪?！?p> 嫡福晉，眼中劃過一抹了然，不該意外的，不是嗎？數(shù)月前還在妹妹長妹妹短的，現(xiàn)在就只剩下恨之入骨了。站起身，殳紈看著四個嬤嬤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鄙薄之情，冷然道：“不勞幾位嬤嬤大駕，我自己會洗?！?p> 趙嬤嬤插著腰陰陽怪氣地道：“殳格格非要自己洗，老奴們也不便攔著。不過嫡福晉說了，除邪去害，乃是府中大事。格格身子?jì)少F，半點(diǎn)馬虎不得。還請格格答應(yīng)，讓老奴們進(jìn)到耳房，保護(hù)格格周全?！?p> 殳紈笑了笑，自己又不是晉文公重耳，覺得被人偷看了裸體，就是對自己人格的污辱。后世游泳跳操泡溫泉，有幾個沒進(jìn)過公共浴室的？你們愿意看就看唄！輕輕一點(diǎn)頭，淡定地道：“可以，嬤嬤們請?！?p> 進(jìn)到耳房，就看見可兒忙忙碌碌地準(zhǔn)備著熱水?！爸髯?，水還不熱呢，再等會兒吧！”
趙嬤嬤卻不答應(yīng)：“不行，時辰快到了。耽誤了開壇，老奴們可吃罪不起。這天兒也不冷，殳格格還是將就著些吧！老奴們也不容易，請格格別再為難我們了?！绷硪粋€嬤嬤也接茬兒道：“就是啊，誰聽說妖怪還怕冷的。什么山精林魈的，不也就河里洗洗就完了么！”趙嬤嬤三人聽后哈哈大笑。
“你們！”可兒氣得要上前理論。殳紈卻拽住她，與這些人爭論短長沒有意義。倒不如打起精神，去看看真祥子那邊準(zhǔn)備了什么龍?zhí)痘⒀?。最關(guān)鍵的，即使已經(jīng)說出了氣話，她還是想看看胤禛，看他準(zhǔn)備如何面對眾矢之的的自己；看看自己的愛情，在他那里還能剩下多少？她不可避免地拿自己當(dāng)起了賭注，賭得是他的真心。
水很涼，殳紈坐進(jìn)浴桶里，不時地打著冷顫。因?yàn)轶w寒怕冷，即便是七月流火的夏天，她也一向是洗熱水澡蓋棉被的。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帶得左耳后腦中的血管一抽一抽地疼了幾下。心里知道，這下恐怕是要發(fā)燒了。四個嬤嬤的冷譏熱嘲一直沒停，可兒一邊幫她洗澡，一邊默默掉淚。她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似的，只在心中反復(fù)猜想著這個賭局的最后結(jié)果。
洗過澡后，換上件月白色的旗袍。在四個嬤嬤不耐煩的催促聲中，她頭發(fā)也沒綰，就那樣濕漉漉的披在身后，不一會兒就浸濕了整個后背?？蓛罕焕樟畈辉S出園子，她就自己跟著她們來到了搭設(shè)道壇的正廳前院。胤禛、烏喇那拉氏、李氏、杜氏還有各個院子的女人都在，看見她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那里有嫉恨、有鄙夷、有憎惡。她無所畏懼地來到道壇中站定，于那眾多目光中只迎上一束。她在等待著他發(fā)號施令，等待著他是救她于水深火熱，還是把她推進(jìn)萬劫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