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
一雙不太干凈的手拉住了楚辰暉的胳膊,楚辰暉忍著甩開的沖動,就勢站了起來。
“你怎么那么笨啊?干咱們這行的就要眼明手快,那人看著就不好惹,你怎么還敢撞上去?你是第一次做這活兒吧?”
拉楚辰暉起來的孩子大約八九歲的年紀(jì),衣著普通,膚色微黃,一雙小眼睛瞇瞇縫一樣,說話像是蹦豆子,吐字清晰。
“你是誰手下的,我怎么沒見過你?”
才有了前面的誤解,再聽到這么一連串話,楚辰暉大約知道這人的職業(yè)才是偷兒,站定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地甩開了他的手,退后了一步,潛意識地拉開了距離。
“我不是小偷?!背綍熮q白了一句。
剛才那兩人誤解他的時候他就準(zhǔn)備反駁了,可惜那人自說自話的功力太強(qiáng)大,根本沒有給他插嘴的余地,而他一貫的教養(yǎng)也不允許他亂喊亂叫,索性什么都不說,只在眼神中表示對那兩人的鄙視。
“嗯,你不……你不是?”驚呼一聲,小眼睛也睜大了一些,讓人能夠看到那瞳仁的顏色了,見楚辰暉一臉冷淡,小孩兒訕訕一笑,抓了抓頭發(fā),“啊,不好意思啊,我聽他們那么說,你都沒有反駁,還以為,還以為是同行吶,那個,認(rèn)識一下吧,我叫姜檢,你叫什么?”
還真的是個偷兒?楚辰暉動了動胳膊,手肘上還有些疼。
“喂,別走啊,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名字呢!”
姜檢見楚辰暉快步往前走,也跟了上來,鍥而不舍地追問。
走了幾步,見甩不開姜檢,楚辰暉停下腳步,把錢袋解了下來扔過去,“別跟著我,我身上就這么多錢,你去找別人吧?!?p> “你什么意思???!”
隨著姜檢的一聲怒喊,錢袋砸在了楚辰暉的背上,楚辰暉回頭,就聽姜檢怒罵:“不過是看你可憐兮兮,想要幫你一把,倒被當(dāng)做乞丐了,還真是好心沒好報!當(dāng)我瞎了眼,竟然想要跟你做朋友!”
落在地上的錢袋灰撲撲的,街角的這處吵鬧并沒有引起周圍人的特別注意,小孩子嘛,吵吵鬧鬧總是有的,不遠(yuǎn)處還有幾個孩子正為了一串糖葫蘆打鬧,大街上,這樣的場景很是常見,附近人家的孩子多是這般放養(yǎng)的,尤其是男孩子,沒打過架都覺得不正常。
楚辰暉的目光從錢袋移到姜檢的臉上,略有疑惑之色,“你想怎么樣?”
不是為了錢,又有什么值得一個偷兒跟著自己?
朋友?沒有利益的朋友,他還真的不曾見過。
現(xiàn)在不要蠅頭小利,也許是想要更大的利益。
忍不住摸了摸懷中的畫,安心少許。楚辰暉對地上的錢袋很是看不上眼,畫里面隨便拿出來一樣?xùn)|西,也比這錢袋值錢千萬倍,他連彎腰撿都覺得浪費(fèi)工夫。
明明不是理虧的那個,可是對上那一雙烏黑的眼眸,姜檢就覺得自己平白氣短了一截,怒容也不覺收斂了,“我,我不想怎么樣,那個,要不要我?guī)湍闳髲?fù)他們一下?”
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楚辰暉直接問:“怎么報復(fù)?”
姜檢看出了楚辰暉的心動,立刻湊過來,跟楚辰暉低聲嘀咕了兩句,楚辰暉點點頭,“走吧!”
“等等,你的錢袋!”撿起地上的錢袋,連土也不拍地就要遞給楚辰暉,楚辰暉退后一步,很是嫌棄地看了一眼繡工一般的錢袋,說:“已經(jīng)臟了,我不要了。你要是不要就扔了吧!”
“這么好看,扔了多可惜!”姜檢摩挲了一下上面紅艷艷的花朵,楚辰暉覺得俗氣,他卻覺得好看,猶豫了一會兒,揣在了懷里,又笑起來,“就當(dāng)我?guī)湍銏髲?fù)他們的報酬好了!”
還不是為了錢么?一抹譏諷暗藏眼底,楚辰暉不置可否地跟上了姜檢的腳步。
九曜堂每逢有什么好東西的時候都會有一些舉措來吸引客源,比如說每隔三五年便有一次的鑒寶大會,真假寶物云集,在眾人鑒賞之余,也高價拍賣。再有,就是眼下這種小范圍的展示。
展示會上主要展示的都是名家字畫,可一幅,也可以是幾幅,并不像鑒寶大會那樣珍寶迭出,也不需要請專人來點評,場地也不需要另尋,就在九曜堂中。展示的字畫有時非賣,有時拍賣,其擁有者并不一定都是九曜堂。
像是上次的《天音圖》,則屬于王府出借給九曜堂展示的,是否買賣則由王府決定。
這樣做,對王府來說,足夠虛榮。有些富貴人家喜歡隱匿了身份把自家藏著的珍寶拿出來展示炫耀,聽著別人的艷羨聲獲得滿足感。一件珍品若是少了垂涎的目光,其珍貴的程度似乎就要落一個檔次了。有些人家也會選擇在賣掉之前把珍品拿出來展示一下,得到消息的人多了,可能出高價的人也就多了。
對九曜堂來說,展示名家字畫,即便自家不能夠做主買賣,卻也是吸引客流,增加名氣的好機(jī)會,其他家想要展示還沒有這個門路,沒有這個條件吶,這也是一種顯示實力,震懾同行的方法。
九曜堂早早放出了消息說要展示玉虛真人的真跡《秋霜林》,如同上次的《天音圖》一樣,玉虛真人的名號在字畫行當(dāng)中頗為管用,其美人圖已經(jīng)是公認(rèn)的一絕,又因數(shù)量稀少,甚為引人。
順著擁擠的人流,兩道小孩兒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進(jìn)入了九曜堂。
豎著掛在正中的畫卷上一個美人正在楓葉林中漫步,似乎是清晨,美人裙邊的黃葉上還有一層薄薄的白色秋霜,棕色的樹干在身后遠(yuǎn)去,那如紅云一樣的楓葉密密疊疊,美人鳳眼微瞇,隨手捏住一片隨風(fēng)的楓葉,幾縷發(fā)絲飄揚(yáng),幾片紅葉點綴。
“我原以為那《夏夜月》《天音圖》已經(jīng)畫盡美人容姿,卻不料這《秋霜林》也是這般絕美,秋涼之際,這般美人漫步林中,極艷卻也極涼,回眸處,霜染紅楓,凄艷哀婉也可,寂寥落寞也可,孤高孑然也可,端看觀者心意,千人千面,倒是符合道家真意,大道三千,唯心是上……”
“哎呦,這是誰啊?!”
“有小偷!”
先是一人呼喊著倒下,混亂就開始了,聽到有人喊“小偷”,各人都是檢視自身,看有無丟東西,就這安靜的一剎,一個錢袋落地,發(fā)出特有的聲音,讓眾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個地方。
“啊,那是我的錢袋!”
“跟我沒關(guān)系!”離錢袋最近的那人看著腳邊的錢袋辯駁,才說了一句,又被另外一聲打斷,“你懷里那個錢袋是我的吧!”
那人懷中鼓起一塊兒,錢袋露出來了一半,“啊,這,我也不知道這怎么到我懷里的,是別人塞的……”那人的神色愈發(fā)尷尬,往左右看看,剛才撞了他一下的人已經(jīng)不知道在哪兒了,現(xiàn)在站在他身邊的人都自覺退后了兩步,拉開了距離。
“楊兄……”
那人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邊的人,“楊兄,你可看到剛才是誰撞了我的,肯定是那人栽贓,把這錢袋放到我懷里的!”
忙不迭地把“贓物”拿出來,卻不知道要丟到哪里好,丟了錢袋的兩個人這會兒過來,一個撿回了自己的錢袋,一個搶了回來,目光狐疑,“你們兩個,不是一伙兒的吧,這會兒被發(fā)現(xiàn)了就互相推諉?!?p> 被喚作“楊兄”的那人臉色有點兒不好看,沉著臉道:“說話的時候先看清楚再說,李公子身為皇妃的弟弟,能夠缺錢嗎?眼前明顯是有人栽贓陷害,還是趕緊找出搗亂的人才是!”
“皇妃,是那個李妃嗎?聽說是個小官的女兒,說不定還真的缺錢!”
“胡說什么啊,這皇家還能夠缺錢嗎?最近皇帝寵愛的那位妃子,好像就是姓李吧?”
“誰知道這弟弟是真的假的,這京中十個人中有五個就是權(quán)貴,另外五個,指不定是冒充的?!?p> “皇妃的弟弟就不缺錢嗎?”
疑為賊的李公子欲哭無淚地看著眾人,臉上火辣辣地發(fā)紅,那一聲聲細(xì)碎低語都讓他覺得顏面頓失,很想奪門而出,卻又礙于被圍在了中間,走不脫。
“好了,都是誤會,我看這位李公子也不像是會說謊的人,這其中定然有人搞鬼……幾位,請到樓上用茶!”九曜堂的管事出面,笑瞇瞇地打招呼圓了李公子的臉面,輕描淡寫地把人請走了。
角落里,楚辰暉頗為遺憾地看著這一幕“鬧劇”,跟他想要達(dá)到的結(jié)果完全不一樣,但這樣的結(jié)果才是理所當(dāng)然的,若是這么點兒事就能夠鬧起來,那這九曜堂也不要開了。
即便是早就在意料之中,卻還是忍不住失望了一下,再想到李公子那張精彩紛呈的臉色,又覺得心情愉悅了些。
“哎呀,你怎么還在這里,做完了壞事還不快跑!”姜檢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拉著楚辰暉就跑,兩人速度不慢,卻還是在后門口被堵住了。
“你先走!”姜檢推了楚辰暉一把,然后抱住一人的大腿,擋路的只有兩個,被姜檢拖住一個,楚辰暉靠著自己那不怎么樣的凌波微波,很快就甩掉了另一個,跑出了這段范圍。
離開的時候沒有猶豫,可等到安全了,又有些惦記,姜檢不會怎么樣吧!想了想,楚辰暉又悄悄往回走。
“小子,下次再敢來九曜堂搗亂,打斷你的腿!”
后門口,一個漢子罵著抬起了腳,跟另一人回轉(zhuǎn),而姜檢則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真倒霉!”
楚辰暉看著那扇門關(guān)了,走到姜檢身邊,看著他不自然扭曲的手臂,“胳膊斷了?”
“嗯,好像是,都沒感覺了?!苯獧z抬起頭,鼻青臉腫,嘴角還有一抹血痕,呲牙咧嘴地笑了笑,“咱們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等你死了再說吧!”楚辰暉扶著姜檢的另一條胳膊,似乎沒有看到那上面的灰塵,不嫌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