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觀那邊兒的熱鬧大概已經過了,這幾天,到山上打獵的人漸漸多了,山谷附近也有了外人的蹤跡。
楚辰暉對此頗覺得不耐煩,避著人眼,日日往山林里走,找僻靜的地方勤練武功。
“喂,這一招不是這么練的吧!胡元章做的時候明明手臂更高一些,對……再低一些,嗯,這樣差不多了!”
掛在樹枝上的畫片迎風飄搖,因為時常拿著把玩,綾絹邊緣已經有些發(fā)毛,顏色也不再那么鮮亮了,唯獨畫中少女,顏色如新,那雪白的紙張上不染凡塵。
樹下,有一小片平坦的草地,楚辰暉一身雪鍛,白得刺目,打起拳來卻是專心致志,額上的汗水折射著閃亮的光華,他目不斜視,聽著清脆的聲音修正著自己的動作。
胡安確實用心教導他了,不僅指導他內功的修煉方法,還把自己會的拳法也教給他,這套拳目前只有他和胡元章在學。鮑永鑫和候景瑜早就學過了,如今兩人一個在百草堂當坐堂大夫,一個則去處理自家生意,山上倒是清凈了不少。
“喂,你那是踢腿嗎?腿直一些!我覺得你應該先去練練大劈叉,好歹把腿筋兒拉開才是……”
“喂,你這回拳的軌跡不對吧!我看著不順眼,你重新多來幾遍,好歹打出去的時候你也揣摩一下,不要不用腦子好不好!勤奮刻苦也要找對方向,這樣形不似地練下去,會走火入魔的吧!”
“這里不對!你忘了胡安怎么說的,這一招要求的就是快,我看你那動作,都成了慢動作了,再快一點兒??!”
再怎么樣好聽的聲音,若是只能夠聽到這樣嘰嘰喳喳的話,也會讓人不耐煩的。
楚辰暉猛地停下動作,往掛著畫的樹梢走過來。
“喂,不許使用冷暴力??!”
嘗試過死死被壓在褥子下兩天的顧菲菲總算知道了暴力還有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想要說話的時候找不到人說話,被視若無睹地忽視,被冷淡,那種感覺真是不好受。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的名字了?!背綍熣驹诋嬊?,烏眸平視著畫中少女,“顧菲菲,你是不是故意要惹我生氣才覺得高興,是不是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來引起我的注意?你的年齡到底有多大了,這么幼稚!”
蔑視地瞥了一眼,楚辰暉往樹下走了兩步,靠著樹干坐下,樹干旁邊放置了一個竹簍,里面有早上帶出來的吃食和水壺,拎起水壺大大地喝了一口水,楚辰暉仰頭看著前面,風吹得畫片搖晃,繩子一擰,畫面的正面便轉了過來,正對著他。
“誰……誰要惹你注意了?”顧菲菲瞪了楚辰暉一眼,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
她是真的很無聊啊,那部功法不知道怎樣修煉,成天困在這畫中世界里,想要做的做不了,再好看的容貌,每天只有自己對著鏡子欣賞,再好看的衣服,也唯有剛換上的時候有些喜悅,這喜悅還無法對人說……
聽不到贊美,也無人關心,不管干什么也無人管束的自在也是忽視,好像被世界遺棄的冷淡放任令人心情低落。曾經討厭的父母的嘮叨時時浮想起來,漸漸開始想念家中添了白發(fā)的父母,想念家中的溫馨,想念同事友人,想念電腦電視,就連曾經討厭的鄰居家的京巴都成了想念中的一員……
嫦娥一個人到底是怎樣在廣寒宮過了那么多年的啊?或許是因為她還有一只玉兔陪伴,又或許是因為她還能夠看看那吳剛砍伐桂樹的身姿?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一只兔子,可惜,這畫中,不能放活物。
即便知道跟楚辰暉那小孩兒沒什么共同語言,卻還是常常冒出頭來找虐,話不投機就開始為了雞毛蒜皮的無聊話語爭吵,吵到最后連她自己都覺得一點兒意義都沒有,甚至忘了是為什么吵起來的。可是,除了這樣,她還能找到什么事情做嗎?
楚辰暉越來越忙,他忙著習武,忙著跟胡元章說話,忙著習慣這山中的生活,忙碌到一沾枕頭就能夠睡著,而顧菲菲,卻是越來越閑,對畫中空間的探索完畢,沒有了新鮮感之后,日復一日,剩下的都是空虛和無聊。
若是能出去就好了!
不止一次這樣渴望,可是那該死的功法,誰知道是怎么修煉的!
渴望得不到滿足,心情就愈發(fā)煩躁起來了,轉變成行動上的表現(xiàn),就是在楚辰暉練功的時候找茬,她承認,剛才他許多動作都很標準了,至少跟她偷看到的那個胡元章做的差不多了,以楚辰暉這樣的年齡,偶爾的不標準也是可以原諒的??墒?,她就是忍不住雞蛋里挑骨頭,似乎不這樣做就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感一樣。
這樣,真的很討人厭吧!
少女垂首,黯淡的神情讓人心中一軟。罷了,這個仙女也挺可憐的,被困在畫中,也只能和自己說說話。
“明天我要去城里,一起去吧!”
楚辰暉學著胡安的樣子剪短了頭發(fā),亂蓬蓬的短發(fā)遮住了額頭和小半臉頰,猛然一見,誰也認不出這穿著細布衣服的小孩兒會是城墻上那被雨水淋得斑駁的畫像上通緝的那個小王爺。
“每次看到你這頭發(fā)都覺得好笑,等到了城里好好找個師傅給你剪剪,免得這狗啃似的?!焙滦χト喑綍煹念^發(fā),他個頭高,跟楚辰暉并肩走路的時候總喜歡把手搭在楚辰暉的肩膀上。
楚辰暉往后仰了仰頭,不讓胡元章摸,兩個都是倔強的,這就開始鬧起來,一個躲著,一個非要摸到才算數(shù),走個路也不安穩(wěn)。
胡安跟在后面好笑,看兩人越跑越遠,喊了一聲:“別在路上鬧!”
胡元章仗著武功高一些,逮住了楚辰暉,壓著他的肩膀,好好地把他的頭發(fā)揉得更亂了一些,笑容燦爛,口氣卻是惡狠狠地:“還躲,我看你這回還躲不躲了!”
“師兄!”楚辰暉不悅地皺眉,卻也沒有進一步的攻擊意圖,暗自琢磨自己的凌波微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對,怎么還是被捉住了。
胡安這會兒趕了上來,拍了一下楚辰暉的肩膀,說:“步法不錯!”
“什么步法?是他剛才躲來躲去的步法嗎?倒是比上次有些長進了,可也不怎么樣嘛,還不是被我捉住了!”胡元章習慣了被兩個師兄比下去,卻總想壓師弟一頭,這般說著,又用了勁兒,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楚辰暉肩上,讓他不由得彎了彎身。
“行了,別欺負你師弟!”胡安抓著胡元章的后領,一下子拉開了他。
擺脫了“大山”,楚辰暉整了整衣領,順手摸了一下懷中的畫,繼續(xù)邁步朝前走。
“我什么時候欺負他了,爹,你怎么總是向著這小子?”胡元章不滿地辯駁,卻也沒有再過來鬧楚辰暉。
在認識胡安以前,楚辰暉以為江湖人都是那種高來高去,要或有錢,要或有名的,快意恩仇,桀驁不馴,不服朝廷管束的武功卓絕的人。而胡安卻明顯不是這樣的人,他武功好沒錯,卻不是靠武功吃飯,反而是依靠賣草藥賺錢養(yǎng)家。
胡安的娘子也是小戶閨秀,偶爾還做些繡品讓胡安到城中賣,似乎除了胡安會武功,旁的就和普通人家一樣,沒有什么不同。
鮑永鑫要去百草堂做大夫賺錢養(yǎng)活自己,孝順師父師娘,積攢娶妻的資本。
候景瑜要去接管自家的一些生意,想辦法讓自家的鋪子賺錢,每年要交上一些錢給胡安當做學費。
胡元章沒有外出賺錢,卻是靠山吃山,打獵砍柴,得到的動物皮毛積攢多了也拿出來販賣,倒是有些像是獵戶,只不過是用武功打獵,總比別人水平高一些而已。
這些與話本小說中相去甚遠的江湖人士的現(xiàn)實生活讓人大開眼界,楚辰暉甚至有些迷惑他們學武到底有什么用,也許,是醫(yī)治人的時候更方便一些,不用銀針就能夠點穴;也許,是跑長途的時候更快一些,輕功畢竟好用;也許,是打獵的時候可以徒手,免了拉弓射箭的麻煩?也許,是修屋頂?shù)臅r候不用梯子,天氣變化的時候不易生病?
沒有江湖仇殺,自然不用自保,也不用傷人,武功的用處便成了最基本的強身健體。
雖說有時候覺得沒用,但真的練起來了,想要停止卻不容易,仿佛上癮一樣止不住地想要更強大一些,哪怕只是看著好看。
進了城,胡安自去做事,胡元章本想跟著楚辰暉一起在城中逛逛,卻被拉走幫忙,只剩下楚辰暉一個在街上游蕩,腰上系著的錢袋里還有胡安給的零花錢。
不知不覺走到了楚王府附近的街上,楚王府已經收歸宮中,卻暫時無人居住。周圍的環(huán)境并沒有不同,卻讓楚辰暉感覺到異常的清冷。
“九曜堂今兒要展示的是玉虛真人的真跡,《四季美人圖》中的《秋霜林》,這幅圖一直被收藏在楚王府中,難得一見,今兒可要好好看看!”
一個人興奮地說著從楚辰暉的身邊走過,擦身而過的時候絆了下腳,那人踉蹌一下站住了,回頭面色不善地罵了句:“小孩兒怎么走路呢?往人身上撞!”
楚辰暉不悅地瞥了一眼抓著自己肩膀的人,掙扎一下,卻也掙扎不開。
“快查查看,看你丟沒丟東西,這等偷兒故意撞人,借機偷錢,可是熟手了!”抓著楚辰暉的人應該會點兒工夫,饒是楚辰暉費勁力氣,卻也無力掙脫那只大手。
憤然的目光明亮逼人,這兩人,自己到底哪里像是小偷了?楚辰暉緊抿著嘴角,只覺得這是人生中莫大的羞辱,可惜武力值不夠,不然他定要把這些人都狠狠地揍一遍。
罵人的那個摸了摸身上,錢袋還在,忙道:“還好,沒丟!多謝楊兄提醒!”
“哼,想是這偷兒還沒得手?!弊ト说哪莻€自圓其說地理解著,放手前還不忘威脅一句,“下次再逮到你偷東西,打斷你的手!”
楚辰暉被推倒在地,灰塵撲面,一雙幽暗的眸子冷冷地看著那兩人遠去,再一次萌生對武功的渴望……如果剛才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