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門在江湖上的名聲并不好,江湖中人總是難免做下類似于“劫富濟貧”這樣的雞鳴狗盜之事,但總是還要講一個俠義精神,而五色門,算不得什么歪門邪道,卻確確實實是下九流的門派。
哪下九流呢?一流戲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龜,五剃頭六擦背,七娼八盜九吹灰。
如果說江湖門派要根據(jù)弟子分個三六九等,匯合了這些人而成的門派自然是最下等的,坑蒙拐騙,**捋掠,殺人放火,無惡不為,哪怕勢力再壯大,也是名門正派所鄙夷的罪惡之源。
五色門中娼妓、婢女、乞丐、惡棍、澡堂五類人數(shù)為多,因而名為五色,內(nèi)分青赤黃白黑五堂,消息往來最是便捷。自然,僅憑這一點還不足以在江湖上立足,五色門也有高手,是門中選拔有學武天賦的孤兒特意培養(yǎng)出來專門聽命于門主的私人力量,因往來辦事都是一身黑衣,形似大家族的死士護衛(wèi),少為外人知曉。
江湖上的中小門派數(shù)不勝數(shù),這樣的小門派本來是沒有人在意的,在正經(jīng)學武出身的江湖人士看來,這樣不入流的門派若是加入了只會壞了名聲并無一絲好處。還是某一次五色門行事不慎,在一場滅門慘案中暴露了那些黑衣人,這才為江湖各派所正視。
正視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有人發(fā)現(xiàn)那些黑衣人所學似乎是自己門派的武功,各門各派,對自家獨有的武功都是十分看重的,能夠流傳出去就證明門派中出了叛徒。
仔細查證之后,才發(fā)現(xiàn)五色門竟然不知不覺間在各門派都安插了一些人,紛紛拔除釘子的同時也有不少門派對其產(chǎn)生了忌憚心理。
可那時已經(jīng)晚了,五色門已經(jīng)做大,那一代的門主也算是個有謀略的,依仗消息靈通之便,私下里與大門派達成了和解,那些大門派規(guī)矩頗嚴,被盜走的武功都是一些基礎(chǔ)的淺顯功夫,損失不大,得到了足夠的好處,也就不計較了。
小門派吃不起虧,想要計較,可是要么有心無力,要么被反咬一口,五色門殺雞儆猴,借機展現(xiàn)了自己的力量,很是剿滅了幾個小門派,得了錢財?shù)乇P,維護了自家的尊嚴,揚了威名,趁機壯大,從不入流的小門派一躍成為可以一觀的中等門派。
因五色門所招徠的人都是其他門派所不屑的,其所犯之事很少侵犯大門派的利益,無利不起早,即便是名門正派,也不會無緣無故消耗自家力量去為旁人伸張正義,如此便與之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九華天音此次挑起對五色門的圍剿,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五色門的惡行人所共知,不需要什么罪名,只要是正義感過剩的都可以拿五色門開刀,更何況還有那么好的借口。
蕭墨清把密地一事扣在了五色門頭上,說他們預謀已久,離間九華天音與各派關(guān)系,妄圖從中漁利。如此興師有名,又把出力的事情攬在了自己身上,把可能到手的利益讓渡出來,其他門派也沒什么好說的,雖看不上五色門那點兒家底,但不干活光拿錢的好事可不是時時有的,也沒什么可挑的。
這件事蕭墨清從頭到尾都未曾對顧菲菲說,顧菲菲想來,這也許是暗示不要她參與的意思了,便聽從楚辰暉的話,跟他先去一趟五色門。
夜已深,長街上卻是一溜紅燈籠高懸,彩樓如畫,樓上樓下都被燈火妝點得分外美麗,有如蜃景瓊樓,膩人的脂粉氣彌漫在空氣中,香甜的味道誘惑著行人。
白衣少女遠遠站著,看著那亮閃閃的“醉夢樓”三個字,口中喃喃:“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青樓?”
少女旁邊站著一個少年,一身黑衣立于樹影婆娑處,幾乎融入黑暗之中,半張臉都隱在暗處看不分明,模糊的燈光照在他的下頜,薄唇緊抿,半舉的手轉(zhuǎn)向,不去撫額,而是扯住了少女的衣袖,低聲道:“快走,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他們應該就被囚禁在那座樓里面?!?p> “你真的確定是囚禁,而不是他們自己不想出來嗎?”少女抬起手臂,指著那飄渺樂聲傳來的地方,從聲音中不難聽出其中的誘惑,挑逗與勾引,這樣的曲子,對聽慣了陽春白雪的人來說,真是不堪入耳??!
翻墻進入了后院最偏僻的地方,前樓的歡笑聲傳到后面模糊不清,精美雅致的院落是為了喜歡附庸風雅的那類有錢人準備的,格調(diào)層次都更高,樂聲也更好了。
一曲幽怨纏綿,悲愁悱惻,哀泣如訴的古箏聲傳來,彈琴人技藝精湛,閨怨中似乎藏有一抹旁觀者清的清高,顧菲菲習慣性地被樂聲吸引,腳步險些轉(zhuǎn)向,又被楚辰暉扯了一把,他面沉似水,索性拉了顧菲菲的手,十指相扣,徑直朝一個方向走去,遠離了那樂聲。
完了,是真的生氣了!
認識到這一點,顧菲菲安分了一些,老老實實跟著少年的腳步,進入了一個院落。
半開放式的院子擁著一眼溫泉,長長的竹竿纏繞著碧綠的藤蔓,在繁花似錦的遮擋下,汩汩的泉水帶著熱氣被輸入那開鑿如自然的泉眼中,隨著水波而下,流入一個圓形的浴池里,露天的浴池上方?jīng)]有遮擋,粉紅色的花朵從旁邊的樹上落下,飄飄揚揚,灑在水面上的那些被升騰的熱氣蒸出一股馥郁的香芬。
“真漂亮,沒想到這里雅致得很?!比舴侵肋@是醉夢樓的后面,僅看這院落的環(huán)境,恐怕還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精舍。
楚辰暉眼中不屑,道:“也就是一般而已?!?p> 想到楚辰暉的身世,自然知道他可能見過更好的,顧菲菲也不多言,自顧自欣賞著院子的布置,門窗敞開,院中的人不知往何處去了,一眼可見里面的擺設,跟大家小姐的閨房相差無幾,處處精美,不見半絲**之氣。
楚辰暉熟門熟路地拉著顧菲菲往里面走,直接進了臥房,奔到床邊掀起錦被,拔步床鏤空雕花,如同小屋子一樣,揭開床板,一個帶著階梯的通道便展現(xiàn)在眼前,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你怎么知道這里有個地道?”吸了一口氣,顧菲菲驚訝無比,這般熟悉,不是第一次來了吧!
對著顧菲菲探究的目光,楚辰暉稍覺不自在,推了她一把,說:“別管那么多了,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我總不會害你?!?p> 是啊,你總不會害我,若不然,我也不會跟著過來。
心里想著,臉上卻依舊不滿,什么時候他竟然要對自己隱瞞了?有心不聽他的,又實在想知道后續(xù),嘟囔了兩句也就先下去了。
楚辰暉跟在后面走,進去以后,也不管那床板被掀開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走了兩步,從旁摸起一根火把點著,適應了一下,顧菲菲這才看到階梯下面整齊的三條大道。
“往哪邊走?”問了一聲,見楚辰暉指向右邊的通道,顧菲菲慢騰騰地跟在他后面,通道的兩旁墻壁上都放置著油燈,滿滿的油都要溢出來一樣,隨走隨點,見到前方漸漸明亮,顧菲菲走得快了一些,楚辰暉也不再點燈,熄了火把放在墻角。
顧菲菲有些不放心,問:“后面那些,沒事嗎?”
“不用管。”
昏暗的路走了一小段,便見到了前方的光亮,一溜牢門都是鐵鑄的,偌大的火盆正在熱乎乎地燒著,十字的木頭架子上面纏繞著鐵鏈,墻上掛著各色刑具,鉤鐃斧鑿上盡是烏黑斑駁,木架子散發(fā)著濃郁的腥氣,火影晃動下,那干涸的血跡猙獰欲滴。
牢房中,許多佝僂的人影縮在角落里,不時傳出的呻吟聲,還有鐵鏈晃動的聲音,讓這里有如血腥地獄。
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顧菲菲掃視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黃生和任丘峰的身影,他兩人在離門口最近的牢中,任丘峰那一頭白發(fā)十分好認,即便已經(jīng)沾上了污濁不再鮮亮,在黑暗中卻也如明燈一般顯眼。
即便有顧菲菲輸送的內(nèi)力,楚辰暉的功夫卻還是差了一層,走得近了,他的腳步聲立刻被里面的人察覺,頗有精神的黃生出聲喊道:“誰?”
“笨蛋!”嘀咕一聲,楚辰暉一臉不耐地上前,他本就沒有刻意隱藏行跡,走出來也是坦然,“你喊那么大聲做什么,若是被你叫來了人,還能逃走嗎?”
黃生轉(zhuǎn)過身來,滿是血污的臉上雙眼處的凹洞分外嚇人,顧菲菲被嚇得倒退了一步,匆忙低頭,楚辰暉也怔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從背面看他衣服整潔,不是用刑的樣子,竟然是被挖去了雙眼的。
“是你,楚辰暉,你沒事么?你是來救我們的么?”黃生的聲音中透出歡喜來,轉(zhuǎn)念又道,“不行,你趕緊走,你的功夫不是他們的對手,趕緊去找圣女,找別的人來救我們!”
聽得那聲音中還有關(guān)切焦急之意,顧菲菲抬頭,雖還是不太敢看黃生眼下的模樣,卻也覺得不是那般可怖了。想到自己在外面所言,即便是玩笑,也有歉然之意。
楚辰暉的臉色難看,不耐煩地說:“我是來救你們走的,別廢話了,任丘峰還好嗎?”
門上的鎖子頗大,看著極為堅固,顧菲菲拿出短劍,功力運行,一劍斬下,鐵鎖斷為兩半,落在地上,這樣的響聲仿佛激活了什么,縮在墻角那些個麻木的臉上晃過了驚喜之色,不知道是誰打頭,紛紛開始喊:“放我們出去!”“放我出去!”
喊聲連成一片,還有邊喊邊哭的,動靜大了起來。
平躺著的任丘峰閉著雙眼,似乎正在酣睡的模樣,絲毫不為所動,還是黃生把他給搖晃醒了,愈發(fā)冷峻的面容上那一雙眼在看到打開的牢門,還有些恍惚,直到看見顧菲菲和楚辰暉,這才閃過一抹潤澤亮色,嘴角帶了一絲笑意:“你們來了?。 ?p> 這樣平常的招呼在這種地點這種時候未免太過不合時宜,看他似乎無恙,顧菲菲心情略松,笑著打趣:“還不趕緊出來,在里面睡得很舒服嗎?”
任丘峰笑著起身,一語不發(fā)。看著更顯溫和的笑容卻總是讓人奇怪的感覺。
“他怎么了?”楚辰暉覺得不對勁兒,問了一句。
黃生咧嘴一笑,臉上干涸的血塊因為笑容的牽扯而簌簌干裂,掉下渣來,“沒什么,只是耳朵被弄聾了?!?p> 顧菲菲的笑容收斂,緊了緊握劍的手,去把其他牢門上的鎖盡皆砍斷,一堆蓬頭垢面滿身血色的人歡喜得傻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觸及那門,看到真的開了,這才呼啦一聲奮勇而出,爭相擠踏。
“還愣著看什么,趕緊走!”楚辰暉扯著顧菲菲搶在前頭往外跑,任丘峰拉著瞎了的黃生,也搶在前頭。
跑出了地道,楚辰暉卻不急著出門,拉著顧菲菲和任丘峰,轉(zhuǎn)到了床后躲著。
“我好像又做錯了?!鳖櫡品品词〉脴O快,卻沒什么悔意,正想要問問楚辰暉為何不趕緊跑出去,就見那群比乞丐也不遑多讓的人紛紛跑到外面。
莫非是怕再被攆著跑?顧菲菲才這樣想著,就聽得外面“噗噗”有聲,從窗戶看過去,一支支利箭毫不留情地射穿了那些人,伴隨著慘叫聲倒下的人有如刺猬,呻吟聲不斷,細看才知,那些箭沒有一根正中要害,倒地的人不停地痛呼,百般掙扎,卻起不來也逃不掉,釘在關(guān)節(jié)處的箭分外惡毒。
幽深的黑暗中,不知何方的利箭正盯著畏縮不前的后來人,縮回了屋中的人噤若寒蟬,屋內(nèi)一時極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