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本是生命綻放的季節(jié),在溫和的陽光下生出點點嫩綠,在微風下輕輕擺動。然后仰著頭,瞇著眼睛,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這片天地,或是站在崖畔,俯看云生云滅,靜觀眾瀑入云,或是看著夕陽落下金色的陽光照耀在黑青色的城墻,反射出一種極為肅穆神圣的光澤的雄城。
有天空便有了在遼闊天地鳴叫的雄鷹,有了崖畔便有了如束如柱落入云霧之間的瀑布,有城便有了守城的人,有了日日夜夜淋著雨水的黑青色墻壁,卻沖刷不盡的黑色血跡。
有了這,便有了那!
有了那,便有了這!
.............
這一刻,在春天里,云澈卻躲在黎明前。
云澈忽然很想哭。
不該是這樣的!
真的不該是這樣的!
我云澈不是主角,不是的,不該是的。
我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莫名其妙來了這么個鬼地方,在一個山野村莊過了幾年好日子。
沒有了爹,沒有了娘!
我被拋在了河邊,溪水打濕了裹住身體的破布,那一年,我還沒有記憶。
爺爺說,那年,我剛出生兩個月。
或者,我該早就被大水卷走的,或者,被野獸吞食的。
沒有吃的,我認了,天下不是人人都能吃飽飯的。
沒有穿的,我也認了,天下也不是人人都能穿的暖的。
但我還能數著星星,我還能仰望著這片星空。
至少,我還能這樣。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個年頭,某個春天,某個黎明,某個黑暗。
我對這一頭狼,一頭想要抱我活活吞下的孤狼,一頭眼中閃爍著血色光芒的野獸?,F在我就要考慮生存還是死亡這種狗屎問題,這一年,我才十歲。
我想要好好的活著,雖然活的很苦!
希望可能很虛妄,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要強,所以總得努力努力!
所以我每天晚上都會仰望著這片星空,看著每一顆星星慢慢的移動著,閃爍著,他們不會消失,不會像爹娘那樣說不見就不見了,不會像時間那樣說走就走了!
我手上染著血,我一次次握緊了柴刀,一次次的揮刀,然后看著那些微微發(fā)烏的血水順著柴刀頭流至手指縫里變成粘稠的半固體,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巧克力火鍋是種很惡心的東西。
我想要洗無數遍手,卻總覺得怎樣也洗不掉那些血腥味和柴刀上附著的淡淡銹味。
柴刀,染著血,雙手,染著血,臉頰,染著血,衣裳,染著血,青石板,染著血,草原,染著血,孤狼,染著血!
眼前全是血!
都是血!
憑什么?憑什么呀?.......憑什么啊?
..........................
這一刻,云澈抓著鐵刀冰冷的刀刃,眼光卻不知道落在何處,是星空?還是眼前的孤狼?
緊緊蹙著眉尖,抿著嘴唇,酒渦像是個悲苦的問號,臉上滿是委屈的神情。
這一年,云澈十歲!
春天里,黑暗中,黎明前,鐵刀上!
希望在哪里?
云澈想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瞪著眼睛看著從天而降的雨絲,如魚肚般的冰冷眼眸里滿是黯淡絕望情緒,始終無法閉上,任由那些雨水擊打在眼球上,把那些血水沖洗的干干凈凈的眼睛!
誰的眼睛?
誰的絕望?
誰的冰冷?
.........
忽然,云澈感到了一絲冰涼,甜甜的,還有些澀澀的!
這是眼淚嗎?
這就是眼淚的味道嗎?
又一絲冰涼的觸感傳到云澈的皮膚,似乎化開了手臂上干枯的血跡。
血跡重新化作了血水,滾燙滾燙的,火辣火辣的,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
血不是火,它不應該是辣的,更不可能燃燒。
然而對于彼時彼刻的云澈來說,血就是辣的,就可以燃燒,把他的衣衫肉身乃至身心燒個干干凈凈。
因為......那是自己的血。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血液緩緩在身上流動,一點一點的在皮膚上劃過,感受著自己一點一點的虛弱的感覺,很恐怖!
一絲絲的冰涼透著肌膚傳入心田。
連綿不絕!
是什么?
下雨了!
云澈沒有抬頭,沒有看著從天而降的雨絲,感受著雨珠擊打在**皮膚上的脆裂感覺,還有籠罩山間的濕意,心中默默念道“下雨了!”。
雨水如箭矢一般鋪面而來,卻沒有疼痛,滴在身上,很涼!
真的下雨了!
云澈心中苦澀的想著“真的下雨了!”
那雙眼睛會不會是自己的?
那抹絕望會不會是自己的?
那絲冰冷會不會是自己的?
云澈視線開始模糊了。
云澈看到雨水沖刷著地面,將地面的血水沖洗干凈。
露出埋葬在灰塵腐土下的溝壑,縱橫交錯。
溝壑里有一株小苗。
小苗有兩瓣嫩芽。
雨水,血水,污水流淌在溝壑中。
小苗在水中。
小苗原本在塵土中,在腐土中。
云澈覺得這是不對的。
普通人的選擇,不該是這樣。
普通草芽的選擇,不該是這樣。
既然在灰塵中,看不到希望,何不死去?
既然在腐土中,看不到陽光,何不死去?
云澈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從沒覺得自己是那風雨中吹不跨的中流砥柱。
因為云澈,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
就像今天一樣,面對野獸,一樣的虛弱無力。
今日的云澈,握著手中的鐵刀,他忽然覺得自己屬于這個世界,屬于這片天空。
他的身體和靈魂,隨著那些鮮血的噴灑,隨著那些生命的綻放,終于緩緩降落在這個世界上。
蘇修說,這個世界是有生命的,山是活的,樹是活的,湖是活的,海也是活的,石頭也是活的。
云澈在烏鎮(zhèn)聽到過街畔的拴馬柱的呼吸、坊市口里的門坊的呼吸....
就像是一群螞蟻,一群沐浴在佛光里,不敢動彈的螞蟻。但是千萬年來,相信螞蟻群里總有那么特立獨行的幾只出于某種玄妙的原因決定暫時把目光脫離腐葉爛殼向湛藍青天看上那么一眼。
面對死亡,面對自然,總有一些奇跡。
“太陽星辰,離我們何止億萬里,但光熱依舊照耀到我們身上,那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張、翼、軫等星辰,更是離我們不可以距離來計算,然而光卻傳了過來,被我們多見,那是何等的浩大,人力渺小,與這些亙古永恒的星辰比較,仿佛滄海一粟,但這看似永恒的星辰,都有生滅的時候,況且我們?”
云澈想到了云老頭的話。
難道不可能有希望?
難道不可能有奇跡?
血液是熱的,甚至是沸騰的。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種力量。
他曾經見過那種力量,并且不止一次。
云澈似乎看到了一些影子,一些在拼命,在奮斗,在堅持,在赴死.....
他們應該都是些了不起的人吧!
因為,希望在心靈吧!
最早的人類在荒野間與野獸搏斗,開始穿獸皮,吃肉,住洞窟,然后開始耕地,飼養(yǎng)家畜,吃更多的肉。人類繼續(xù)吃肉,并且想了很多煮肉的方法,確保肉很香,可以吃更多的肉,因為吃肉可以讓人變強。
人類修筑房屋,有了村莊與道路,最后到了一座雄城,矗立在平原之上,似乎要把天空給捅穿。
因為,希望在人間。
人間,便是有人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便是人間。
有人間,就有希望。
希望就是人間最大的力量,即便是自然,即便是老天,也可以戰(zhàn)勝!
我是人,便是人間,便是希望!
云澈舉起了鐵刀。
一絲溫暖的氣息緩緩順著手臂流入到了漆黑的鐵刀。
忽然,鐵銹掉了一絲。
忽然,鐵刀多了一絲錚亮!
一絲錚亮,一絲浩然!
云澈練字,不覺間練出了一絲浩然氣息。
今日揮刀,不覺間多出了一絲浩然氣息。
所以!
云澈覺得自己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