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秋天大多時候來得晚,靜姝自來到承京,就時常感嘆不能再感受四季分明的北國風光。就如此時,當靜姝走進這徐公館的花園,滿目的姹紫嫣紅讓她更有種季節(jié)的錯亂。這一方面是氣候所致,另一方面不得不說這是財力的保證。徐公館自上而下都透著富貴的氣派,讓她想起去年這時候在北平,正是一層秋雨一層涼的季節(jié),哪有這般暖綠青紅?
想到北平,不由得就會想起杜小薇,那會兒北平剛下了幾場秋雨,醫(yī)學院后園子里的月桂悄悄地展開了花蕾,泛起縷縷幽香,讓她時時心癢駐足。不由得,某日就叫了杜小薇一起去采摘了一捧那素黃的嫩蕊,好回頭泡茶喝。那樣安靜閑適的日子真是令人懷念。
徐浩森看著靜姝面容輕松,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便也放下了些心。他不是沒有看到靜姝向顧蘭洲使眼色求救,母親的殷勤太著痕跡,他真怕靜姝因此心里慍惱不自在。那一刻,他不禁暗暗問自己,這樣的安排會不會沒有對他和靜姝有增益,反而弄巧成拙?
靜姝這邊思及杜小薇,馬上就想到了和小薇同樣可愛的浩清來,于是率先提起:“浩清要學醫(yī)這事你怎么想?”
浩森既然已經了解到妹妹的心理活動,第一想法自然是幫她完成心愿,只是像靜姝考慮的那樣,這條路會很苦,不知道浩清能不能走下去,就怕她又像以前那樣半途而廢。
靜姝道:“我沒有旁觀過你們兄妹以前的人生,所以不知道浩清怎么個半途而廢法,只是看目前,浩清是非常有決心的。我覺得總得給她個機會,讓她試試?!彼磉_了支持。
浩森點頭:“那就給她試試?!?p> 靜姝思索這事該怎么往上報,據她所知,單醫(yī)學部,他們院長是預留了幾個名額的,不知道是為誰而留,她沒有過問過,回頭她旁敲側擊問一下,萬一可以給浩清留一個呢。
浩森已經道:“這個事我來辦吧,不是什么難事?!?p> 靜姝猛然醒悟,是啊,她有點鉆牛角尖了,堂堂徐景山的女兒,只要他愿意,不可能沒學可上,是她操心太過了。
她不好意思抿嘴笑了一下,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身前的風景這時候忽然被人擋住,有人豁然轉身站到她身前。
靜姝順著眼前人的胸口襯衣扣,一點一點詫異抬頭:“干嘛?”
浩森迎面站定一瞬不瞬看著她,卻道:“你剛才說沒有旁觀過我和浩清以前的人生,阿姝,如果以后有機會,你愿意參與進我們的生活嗎?”
靜姝一愣,腦海里有白光閃過,她明白了徐浩森的意思。
正因為明白,她撇開了徐浩森的目光。
然而,她將將一動,徐浩森已經道:“看著我!阿姝,看著我,告訴我!”
浩森的嗓音帶著淡淡的埋怨,眼神里卻帶著深深的期盼,靜姝望著這么復雜的浩森,想起他過往種種,心里一滯,決定坦白:“浩森,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p> 徐浩森眼眸重重一縮,靜姝不忍心繼續(xù)看,轉過身彎腰輕輕擷得一片花瓣在手里,用手指捻著,狠下心道:“浩森,來承京后,你和浩清對我很好很照顧,我也一直把你和浩清當最好的朋友對待,我們幾乎無話不談,正因為這種友誼難得,我很珍惜,所以我不想騙你,也不想拖延,我們不合適,這樣直白告訴你,希望你能理解。”
浩森不解:“無話不談,不正是我們彼此合適的證明嗎?”
可靜姝搖搖頭:“可能是我表達不清楚,感情的事說不準的,不是說彼此合適就一定會產生感情?!?p> 靜姝無意識捻著那片花瓣,花瓣中有嫩嫩的汁液浸出,染得手指緋紅一片。徐浩森看著那花瓣,覺得那就像自己的心,正在被靜姝的話所蹂躪,他問:“你對別人產生了感情?”
靜姝頓了頓,點頭直言道:“是?!?p> “那個人我認識嗎?”
“認識?!?p> 話已經說的夠清楚明白。而那個人也不言而喻。
靜姝看見徐浩森那叫人無法對視的溫潤眼眸中一點一點泛起難言的憂傷,心里也難受起來。
怪不得有人說,拒絕一個人比愛一個人更難。
靜姝搖搖頭,以為浩森不會再說話,正準備轉身返回去給他留下點空間,浩森淡雅地聲音在身后響起:“那他喜歡你嗎?”
靜姝腳步一頓,站定,看著他搖頭道:“不知道?!贝_實是不知道,就像那天她對元帥夫人說的那樣,她暫時還沒有確定陳卓英的心意,而她也是剛有一點感覺。
殊不知,她這簡單的三個字,對浩森來說卻是福音。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總之聽到靜姝這個回答,徐浩森卻突然疏松了眉頭,道:“沒關系,阿姝。我鐘情于你是我自己的事。我答應不會給你壓力,還像以前一樣,我們還是朋友,我會讓你慢慢對我產生感情?!?p> 靜姝不料她說了半天,卻得了這樣結果,而且徐浩森的理論居然與她殊途同歸,此刻她真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她一時不知作何反應,但看著徐浩森胸有成竹的樣子,實在不爽,于是憤憤道:“反正我已經向你坦白了,你就算終身不娶也怨不得我?!?p> 徐浩森好笑地道:“當然?!闭f完,氣氛不由得一松,不復剛才的迫人。靜姝終是松了一口氣,道:“真的很抱歉?!?p> 徐浩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嘆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說哪兩個字嗎?就是抱歉二字。感情世界里沒有對錯。我只是有疑問,阿姝,你真的讀懂你的感情了嗎?你真的是喜歡上他,還是喜歡上那種追求的感覺?阿姝,周圍的女孩子,鮮有你這樣,你好像一直在追尋,你到底想追尋什么呢?”
“追尋?”靜姝搖了搖頭道,“其實確切的說,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我到底想追求什么,我只是且走且行?!闭f完,無奈地聳了聳肩。
“且走且行?”
“不錯。我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生疏?!?p> “誰又不是呢?”
“這個生疏,你不懂。我是一縷孤魂你信不信?”靜姝忽然想嚇一嚇徐浩森。
誰知,徐浩森“撲哧”一笑道:“哦?是嗎?是什么魂?你這么美,我想應該是花魂?!闭f著指了指她手中的花瓣。
料他也不信,靜姝無奈地說:“我從前聽到一首歌,非常符合我的心境。你要不要聽?”
徐浩森不知道靜姝今天是怎么了,難道是今天自己逼著她說出自己的感情世界刺激著她了?一會兒說自己是孤魂,一會兒又要唱歌,不似她平時淡然的個性,不過他縱容著她鬧,道:“當然。榮幸之至?!?p> 漫漫長路遠冷冷幽夢清
雪里一片清靜
可笑我在獨行要找天邊的星
有我美夢作伴不怕伶仃
冷眼看世間情
萬水千山獨行找我登天路徑
讓我實現一生的抱負
摘下夢中滿天星
崎嶇里的少年
抬頭來向青天深處笑一聲
我要發(fā)誓把美麗擁抱
摘下閃閃滿天星
俗世翩翩少年歌一曲
把心聲寫給青山聽
漫漫長路遠冷冷幽夢清
雪里一片清靜
可笑我在獨行要找天邊的星
有我美夢作伴不怕伶仃
冷眼看世間情
萬水千山獨行找我登天路徑
聲音收起,余音裊裊,仿佛所有浮沉聚散盡在其中。靜姝漠然地坐在園子里的長凳上,徐浩森靜立在旁邊,這一番高遠清幽,蕭涼古樸之意讓他不知不覺噤住了聲沉浸其中。
卻聽園子入口處,有人拍手道:“唱得好!”林銘卿斜倚在圓拱門處,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
浩森從剛才的意境中晃出神,看見是他,道:“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出一聲?”
林銘卿向兩人走過來,嘴角一挑,道:“我若是出聲,怕是也聽不到這么笑傲江湖的曲子。”
靜姝聽言抬眼看他,林銘卿細長的眼睛向她掠來,若有所思道:“萬里千山獨行,找我登山路徑。不知道貴為督軍之女的李大小姐你為何生出這般幽嘆,說起來靜姝小姐你倒是時常令人驚訝啊?!?p> 靜姝蕭索道:“如何尊貴?那都不是我的。”
林銘卿眼光淡淡掃過她的眸底,抬起頭與徐浩森對視一眼,徐浩森也覺察出靜姝話中的蕭然意味,不想她再沉浸其中,便開口轉移話題道:“銘卿來找我,有什么急事嗎?”
說起來意,林銘卿沒有剛才那種巧舌了,他沉默了一下,道:“我去軍中找你,你部下說你回家了我便又來家里找你。我想讓你給我安排個軍中的職位?!?p> 徐浩森驚訝:“你在政府做的好好的,為什么忽然要進軍隊?”
林銘卿道:“你還不知道我家那位老爺子,天天嫌我沒出息,我打算跟著你在軍中混一段時間,免得他念叨?!?p> 徐浩森好笑地捶下他肩膀,道:“可是這軍中豈同兒戲,再說這還得由督軍首肯?!?p> 林銘卿看著他:“有你這位得意門生推薦,我進軍中還不是小事一樁?”說著,又斜了一眼李靜姝。靜姝瞧他看來,聳了聳肩道:“我?guī)筒涣四?。?p> 浩森嘆口氣,道:“好吧,我只幫你提一提,能不能進來全靠你自己努力。說來,從前的身手這幾年你還沒荒廢吧?!?p> 說起從前,林銘卿不想再談,他向浩森擺了擺手道:“就拜托你了,我走了。”又轉身,似笑非笑向靜姝上下一打量道:“話說靜姝小姐今天更美了,讓我很期待與你的下一次碰面?!?p> 靜姝看著林銘卿驚才絕艷的臉龐,因為笑意更顯得魅惑,可是她卻沒由的汗毛一豎,面無表情對他道:“謝謝?!?p> 徐浩森眼里掠過一絲警惕,他上前一步微擋住林銘卿對靜姝的注視,溫言對林銘卿道:“還不走么,你怎么來的?要不我去送你,順便我也回軍中。”
靜姝聽他言,看了看手表,時間也不早了,道:“你們去吧,我和蘭姨也該回去了。”
不妨她順口的一句話,卻讓林銘卿本已經回轉的身形猛地一頓,他仿佛渾身一震,失聲道:“蘭姐姐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