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決定邀請李詩雨一同回家。
請不要誤會了,這可不是因為我對李詩雨有什么美好的幻想。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她一個人獨自回家。我知道這個理由十分牽強,可在那時我真的沒有現(xiàn)在考慮得這么復(fù)雜,真的就只是單純覺得自己不能就此一走了之,當(dāng)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為了避免引起王澤許和郭平兩人的注意,我下定決心只要放學(xué)鈴響就借著人流離開教室,假裝自己已經(jīng)先他們一步回家。
但我剛一起身,書包的左肩帶便猝不及防的被王澤許拉住。
“林青,一起回去吧?!?p> 我順著聲音回頭,看到他正露出和以往一樣友善的笑容等待我的回應(yīng),而站在他身后的郭平雖然保持著沉默,可他注視著我的眼神和王澤許一樣充滿期待。
這令我瞬間陷入了兩難,苦惱是要和拉住我的好友回歸過往,還是要繼續(xù)去陪伴自己過去曾不斷傷害的女孩。
或許這在外人看來并不難選擇吧,畢竟沒有什么是會比有著共同回憶的朋友更加重要的。即使有,也絕不會比一位剛剛重新認識不久的還不知可否算得上是“朋友”的女孩來得重要。那么,我毫無疑問就應(yīng)該要同意王澤許的請求。
“抱歉,我今天有事,不能陪你們走了?!?p> 但是我拒絕了他們,而且是用了一個極其拙劣的謊言欺騙了他們。加上小學(xué)那次對W的回答的話,這就是我人生第二次撒謊了。那我這又是為了什么呢?真的是對李詩雨產(chǎn)生了愛慕之心嗎?不,真正使我下定決心的,是我聽見身后的李詩雨和她朋友的對話。明明她的聲音就和往常一樣動聽,但我這該死的耳朵卻從中聽出了些許失落。
也是在對王澤許和郭平說出自己答案的同時,我察覺到自己抓緊書包另一邊的肩帶的手指正不自覺的用力。
細細想來,這好像也是我從認識他起第一次拒絕他的請求。可我轉(zhuǎn)念便立馬想到王澤許身邊沒了我卻還有郭平,但李詩雨呢?她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如果我不曾知曉,那么或許我心里也不會有所猶豫,只是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就不可能再忍心拋下她。當(dāng)然,她不一定需要我就是了。
或許是我對她抱有同情吧,在她身上看見了過去自己的影子。我想幫幫她,就像當(dāng)初W對我一樣,為她掃去孤獨的陰霾。總之,我告訴自己不能就這樣放下她不管。
而很顯然,王澤許他們并不清楚我的思考。眼前的他,收起了原本整天樂呵的笑臉,轉(zhuǎn)而嘴巴夸張的張大,浮夸的表達自己的震驚。他身后的郭平以為我在開玩笑,一邊拍打著同伴的肩膀,一邊沒心沒肺地譏諷我。
“抱歉……”
趁著他們?nèi)砸詾槲以谘b模作樣的間隙,我趁機掙脫開王澤許的拉扯,快速離開了教室。
——我是笨蛋嗎?
一邊疾步走下樓梯的我一邊責(zé)問自己。
——明明只要順勢而為,讓他們以為我真的在開玩笑,我就能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回到我最為熟悉的時光了。
——為什么我會這么慌張的想要從他們面前逃跑?
我飛速下樓,心里早已充滿后悔和膽怯,可我又想起剛才聽到的她的聲音,其中蘊藏的失落就像是在逼迫自己舍棄幸福時的一聲聲嘆息。
曾經(jīng)有位古希臘的著名哲人說過:“一個人對自己喜歡的事物常常非常在乎?!?p> 我也承認自己確實對李詩雨沒有任何惡感,硬是要讓我在“喜歡”和“不喜歡”中二選一的話,我多半還是會選擇“喜歡”的。
但這并不是我在乎她的全部理由,是我的記憶,我的靈魂告訴我自己欠李詩雨的債欠的實在太多。憐憫也好,同情也罷,至少現(xiàn)在我還是個人,我必須要償還她對我施予的善意。我不想,不想又一個善良的人因為我而失去笑容。
等來到停車場,我因為走的太急而不得不先停下來抓著膝蓋大口喘氣。涼爽的風(fēng)拂走了我額頭上的汗珠,卻帶不走我內(nèi)心的煩悶。那株老榕樹大概也不忍看著我繼續(xù)憂愁下去,溫柔的垂下手中的落葉,像撫摸孩子般安慰著我。
我的內(nèi)心仍在掙扎,它放不下過去的溫存和情誼。我知道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做我最擅長的事情——等待,沒錯,只要等待他們到來我就仍還有和他們解釋的機會,我依然可以笑著對他們說:“剛才全都只是惡作劇,我們回家吧,就和以前一樣?!?p> 可是,即使耶穌在最后的晚餐里點明猶大就是十二門徒中的背叛者,那猶大還是正如預(yù)言所說出賣了耶穌。
我也正同傳說里的猶大一樣,即使明知自己背叛的結(jié)局,去依舊走上了被世人唾罵的命途。
那時,我到底是想到什么才肯下定決心呢?時間過得太久,我已記不清了,但那一定是比回到往昔更加重要的事情,一個無比純粹的信念。
我抱著這種神圣的覺悟離開停車場,緩緩走到李詩雨等待我時的墻檐,接著再無猶豫地跟隨她帶領(lǐng)我時的足跡,直到昨天她領(lǐng)我走過的路口停留。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不遠處的校園已經(jīng)開始播放曲調(diào)悠長的清校鈴,可我仍不見她的身影。不過我又怎么可能會有怨言呢,畢竟是我自作主張,一廂情愿的選擇在她的必經(jīng)之路上等待,作為邀請者,我這應(yīng)該算是“不請自來”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人聲漸漸歇息,太陽上升至它的至高,我才好不容易地看見了不同于不變街景的那抹熟悉的藍雪花色,與班上的靈動活潑的她不同,面前朝我緩慢靠近的她盡顯疲態(tài)。
“詩雨姐?!蔽乙膊恢八謺r心里究竟是懷著憐憫還是當(dāng)年看見臥病在床的母親時有感的心疼。我只明白,自己似乎終于做了一件無比正確的事。而在我念出她的名字后,她也發(fā)現(xiàn)了我,蔫了的眼珠瞬間恢復(fù)了生機。
“林青?你怎么在這?不是有事先走了嗎?”
“我、我事情解決后到停車場看你自行車還在,就先到這里等你了?!?p> 我本想先開口說明自己的來意,未曾想她居然聽到了我與王澤許的對話,并且相信了我那敷衍的謊言。呵,真是善良又單純的人,居然能夠如此輕易的相信我。我也樂意順著她的想法去捏造一個合理的說法,畢竟,我還沒那么厚的臉皮敢對她說出心里話。
“是嗎?”她小嘴微抿,似是有些為難,接著輕輕合眼深吸了一口氣,由落寞引向歡樂,“那一起走吧?!彼⑿χ俅蜗蛭野l(fā)出了邀請,聲調(diào)里充滿了元氣,我望著她的笑臉,覺得自己面對的是《創(chuàng)造亞當(dāng)》里向亞當(dāng)伸出手的上帝。
“嗯……”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勉強自己接受,也許是我的不請自來叨擾了她獨處的喜興,沒用的我,又一次傷害了溫柔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