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里,神婆面前的鈔票所剩無幾。她依然面不改色的坐著。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悠悠嘆道:“許久不玩了,手腳也生疏了?!?p> “哪里哪里!好歹老姐以前也是牌坊的一把手啊。這才玩呢?!蹦侵心昴凶幽樕想m是安慰,心里卻是樂開了花。白白送上門的鈔票不要白不要。
神婆淡淡一笑,問道“老姚,我那丈夫以前也輸給你不少?!?p> 叫老姚的中年男子尷尬的咳嗽一聲。這時候提死人做什么?難道她想用歪門邪道來報復自己?這樣一想,心里有了疙瘩。臉上依然堆著笑容。說道:“都過去了,哥幾個在牌桌上難免有輸贏嘛!改天我去看看老哥,哥兩個喝幾杯。嫂子可不能不歡迎?!?p> 神婆也不答話,掃一眼坐在門口的低聲耳語的落落和憶香問:“那女孩你們熟悉?”
老姚點點頭說道:“嗯。父母不和,被逼婚,跑出來。然后在這里落腳了。”
“家里沒人找?你們不覺得奇怪?”
老姚從鼻孔里一哼,想起自己小時候和父親頂嘴被毒打一頓,跑出去幾天幾夜還不沒人找?“有什么好奇怪的?這不聽說那個張道長,她二叔找來了?”
“你們還記得十五年前這附近有座山神廟。我丈夫為我求子的事情?”神婆話鋒一轉,再次提起多年舊事,她期盼哪怕有一人能記得當年的事就足以讓她瘋狂。
可事實就是沒人記得,也沒人知道。過去的時間早已被封進塵埃里。
“山神廟?山神廟早沒了。你要想去拜佛。飛云亭外,桃林河半山腰那龍王廟很靈。求子求福求姻緣。不說百分百靈。十有八九,去過的都成真。老姐若想再找另一半,也可去試試,又不遠?!?p> 神婆嘆息道:“看來,你們都不記得?!?p> 落落肚子越來越大,接近臨盆。走幾步,就得扶著腰,喘上一會。憶香把她扶進屋。嘆道:“做女人真累。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的。都怪那瘋婆子傷了你胎根,還好有佛珠養(yǎng)著。老天保佑,讓這孩子快點生下來?!?p> 落落眼皮子打緊,困困呼呼。一聽這話,睡意全無。護著肚子,望向牌坊。嘴里罵道:“這瘋子真在牌坊扎了根,天天來,真當這兒是她家不成?”
“噓,姑奶奶!現(xiàn)在可不能惹惱了她。我這個二叔不知打什么主意。竟能讓她消停些。要真是氣急了眼,神仙也救不了我們?!?p> 落落吞吞口水,緊握手里佛珠?!靶〉朗?,你可得護佑我,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p> “你先歇著。我出去看著店。”
門口,一對小情侶站在小賣部旁。女孩靠在男孩肩頭。兩只小手塞進男孩大衣里。憶香有些恍惚。
在林間,那只鳥兒藏進男孩海藻般的長發(fā)里,他望著天,天空繁星點點。她癡癡臥著,靜靜靠著。男孩回頭淺笑:你來了。她咧咧嘴,眉眼彎彎,彼此滿目星辰。
“有溜冰鞋嗎?”
憶香應聲從貨架上取出。女孩脫下鞋子,男孩為她穿上新鞋,扶著她轉了幾圈。憶香癡癡看著,眼神逐漸迷離。屋內(nèi)落落嘆息。這小小鳥人心思越發(fā)沉。悲春懷秋的越重,反倒更多幾分人特有的愁緒。小情侶試好鞋準備離去。
那女孩突然折回來問憶香:“飛云湖以前蓮花四季常開不敗。亭外有座白蓮寺,求佛燒香甚是靈驗?,F(xiàn)在是寺廟是建別處去了嗎?”
憶香眼角微顫,咬咬嘴唇問道:“你們是來還愿的?”
“是的?!迸⑺坪蹩吹揭唤z希望,滿臉驚喜。“你知道它在哪里?幾年前我為我男友求福消災?,F(xiàn)在他好了,我們準備結婚,過來就是想還了心愿,好好感謝廟里的神仙?!?p> “我沒去過寺廟,不大清楚。我可幫我問問這里的長輩們。你叫什么?”
“樸惠。”
“好。待會我去牌坊里問問?!睉浵氵@樣回應,只是客套話。牌坊里如今是神婆的天下。一幫子人打得火熱,有事沒事去她眼前晃。何必自討苦吃?
“謝謝姐姐。”樸惠感激一笑,眉眼彎彎。留下電話拉著男友離開。
“飛云湖太深了,要是冰裂了,不一定能撈的起來。村子西邊有個游樂場,那里湖水不深??梢酝嫱妗!?p> 樸惠道謝,不一會又跑回來,看著坐在柜臺清點現(xiàn)金的憶香笑道:“姐姐這當老板的感覺真好,我做夢都想干這樣的工作?!?p> “你要做會計,天天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p> 樸惠擺擺手說道:“不是自己的,數(shù)著心累。”她突然靠近憶香輕聲問道:“山腳下那片林子被圍起來了。里面是有什么嗎?”
“不知道,那里貼了告示,任何人是不許進的?!?p> “我和男友喜歡寫生。聽見里面很多鳥叫。不會是野生動物保護片區(qū)?”
“女娃娃,你也喜歡寫生?”張道長突然問道。樸惠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呃,算是吧。里面死過人,后來就沒人去了。”
“死過人?怎么死的?”樸惠一臉好奇,繼續(xù)刨根問底。
“那我就不知道了?!?p> “姐姐是這里長大的,不會不知道。你就告訴我唄,幫幫我嘛。我的畫展需要素材,不然我的論文就泡湯了?!睒慊菀稽c也不見外,拉著憶香撒嬌,聲音軟軟糯糯。別說男孩子,就是女孩子聽著心里也會柔軟幾分。
誰能拒絕得了漂亮的女孩撒嬌呢?
憶香笑道:“說白了你就想進林子嘛。我小時候去過,那里面沒什么吸引人的地方?!?p> “聽說里面有神仙,有保護動物,還有稀世藥材。”女孩不死心繼續(xù)追問。
“就一普普通通的樹林子。傳的神乎其神的只是吸引外地人罷了。林子太大很多人逛著逛著就迷了路,死了人。后來就封了。”憶香不悅回應。這樸惠越問越離譜,不問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罷休。
“聽說有精怪從林中出來毀了白蓮寺,隱于人群中。等著功法圓滿,尋個吉日飛升成仙。這是真的?”
“這要是真的,你可就來對了,這就是人間天堂度假村?!睉浵阈π貌蝗菀装褬慊莺鲇谱?。這才臉色一變,冷然看著抱拳倚在門邊的二叔怒道:
“二叔這是要刨我家祖墳不成?”
“我連你家窩都找不到?!?p> 憶香拿起香煙砸過去。
張道長笑呵呵接過煙:“你二叔不抽煙。幾年前的事,村里人都不知情。好侄女,你一定知道。給二叔說說?!?p> “那我還真不知道?!?p> “信不信我把你這只臭鳥燉了?”張道長目露兇光。
憶香伸長脖子,撅著臉說道:“你燉,能給二叔補補也是我的榮幸?!彼恍潘娓遥粋€大活人平白無故消失,他能脫得了干系?再說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也不怕他了。
張道長搖搖頭,惱道:“孺子不可教也。我倒是也有這么個女兒,比你懂事多了?!?p> 憶香問:“你還真把她燉了吃?”
張道長渾身一激靈。瞳孔放大。
“殺氣!邪性!我得給你清心咒。趁早把你打回原形?!?p> 憶香一吐舌頭,撩起裙擺,溜出門去。眼見少女跑遠,張道長突然神色哀傷,閉目嘆息。腦海里憂傷往事不斷襲來。
“也罷也罷都過去了。眼下能過一天是一天?!睆埖篱L搖搖頭神色飄忽間看見一個暗黃的影子沿著墻邊飄向樓上。張道長凝神屏息,悄悄追上去。
臥房里,落落掀開上衣,扶著肚子,輕聲道:“寶寶真調皮呢?!彼亩亲庸墓牡南駛€皮球,隨著呼吸起伏。胎兒不時踢動。
“流氓?。 ?p> 張道長剛闖進來就被落落獅吼音嚇一跳。一看她裸,著半身,捂著臉轉過去?!安缓靡馑迹沂强匆娪袞|西飛進來了!”張道長老臉一紅,這種情況蠻尷尬的,怪自己太冒失了。
“我沒看,我什么也沒看見!”
那翻著白眼望著天花板,摸索著退出房門的張道長猶如走錯門的大灰鼠。落落一樂笑問:“什么東西飛我房間里了?”
張道長瞎子過河,正要下樓,被落落這一問。準備回答,腳下一空。順著樓梯咕嚕嚕滾下去。
“哎喲,我的老腰啊?!?p> “張道長無礙吧?”
“不礙事!”張道長爬起來,扶著腰嘆道:“老骨頭了,不經(jīng)折騰?!?p> 那張黃紙露出一張模糊的孩童臉來,輕飄飄落在梳妝臺上。表面鼓起一團彩虹的泡泡來。落落好奇用手指戳一戳。紙符怨然囔道:“那是我的肚皮,戳壞啦!”
落落收回手,訕訕笑道:“你呀,竟然不知饑飽。變成小鬼了,也不省心?!?p> 鹵蛋聲音困頓又滿足。聽著倒像吃飽了的孩子扭著大人撒嬌。落落伸手一摸,指尖落在符紙上一片虛無。
她只想摸摸這孩子。
“我剛剛和一個黃毛怪打了一架。他竟然搶我碗。找打?!?p> “媽媽給我燉的豬肘子,鹵蛋竟然被一只黃鼠狼吃了!氣死我了!”鹵蛋越說越氣憤,從梳妝臺上跳起來。
“不過我還得謝謝它?!丙u蛋說著竟咯咯笑著?!敖憬忝翌^,你的手好冷。”
“你能感覺到?”落落驚訝。不是說,他死了,人間的一切與他無關。又如何感知冷暖。
“喂,臭毛孩。吃你一碗飯,借你一身皮?!苯K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此窍率种亓耍瑤讉€回合,一爪子下去。那符靈趴在墳頭嗚嗚直哭,冰天雪地的,陰風陣陣。還好沒有人路過。要是有人見著,那還不嚇得當場去世?
“借我皮?干什么?”哭聲停了,鹵蛋奇怪地看著這只黃鼠狼。
“一小時。就一小時。你就不想見見你的家人?”
徘徊不肯離去人間的符靈,披著那張皮走進廢棄的游樂場。
“媽媽!這黃鼠狼不怕我哎!”冬冬從滑板上跳下來,一身紅棕色的小家伙坐在地上,瞇著月牙般的眼睛把頭鉆進他掌心。很暖。
冬冬蹲下來抱起它。驚喜的撫摸它柔順的毛。“你在哭嗎?”大滴大滴淚水從鼻翼兩側落下。
“媽,媽!媽媽!它是不是走丟了!它在哭。它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婦女在冬冬一聲聲呼喚中,緩緩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四目相對,凄切叫聲,淚眼婆娑的小家伙讓婦女心頭一緊。這眼神多像她想念的人呢。
“他是想家了,一定是的!”婦女攬過他緊緊抱著。鹵蛋再次感受到懷抱的溫暖,積雪的清涼,炊煙寥寥,飯桌上熱乎乎的肉香。
不知魂歸處,他鄉(xiāng)非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