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電閃雷鳴,雨水順著屋檐傾瀉而下。地上砸出豆大的水泡來。知了起身把那盆月季花搬到屋檐下,用雨棚蓋著。然后抱著橘貓縮進被窩,看著月季花。眼淚無聲落下。那花是她和阿豪親手栽的,現(xiàn)在被暴雨淋濕了大半。
窗口上貼著張模糊的臉擋住她的視線。知了擦擦眼淚不耐煩喊道:“你還不走?”背轉身對著窗外。
“我冷?!庇鋹傉f。
“冷死你活該!”
愉悅趴在柴垛上,院外雨絲如綢緞綿延不絕。隨風輕舞?!爸撕苡憛捨?。”他說。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沒有人記得踩著陽光在林間飛舞的少年。
一束光照進材房,知了穿著大衣站在門外?!斑M屋吧?!彼f。
他跟著她進屋,地上鋪好了毯子,棉被整齊放在一端。知了看著他,他的眸子很清澈,在這昏暗燈光下尤為耀眼?!澳阌行膯幔俊?p> “沒有?!?p> 知了把手放在他胸口,很冷,就像草坪上結的霜?!笆菦]有。你沒有羞恥,也感受不到喜怒哀樂。就好像周圍人的一切都與你無關。可你會什么會說冷?”
她哭紅了眼,傷透了心。而他只是淺淺笑著,無悲無喜。
“你在哭?!?p> “你會哭嗎?會難過嗎?難怪你會被丟棄。你就像一個冰冷的機器,沒有人能讓你溫暖。你也感受不到人的情緒。你是自閉癥對不對?老天為什么把你扔給我?”
愉悅攤開手心,手里一塊貝殼?!澳闶珠_開裂了?!?p> “你自己用吧。以后沒我允許不準碰我!”
知了睜開眼,愉悅已經不見,地上的被子端端放著。她攤開手,十指清香,光滑細膩。定是愉悅趁她睡著給她抹上的。她又羞又惱。
“愉悅!誰讓你給我抹上的?”剛走出房間,發(fā)現(xiàn)幾人都在等她吃飯。
“姑姑,你醒了?”
“我去洗手?!敝艘е齑叫睦镆粫r間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吃飯時愉悅老是看著她不時笑笑。知了被看得心里窩火。惱道:“你要是沒事,去跟莽子哥學學。他手藝好,什么都會做。別整天看著我?!?p> 走之前知了又叮囑道:“你得聽話,可不能惹出什么亂子來?!?p> 牌坊里見愉悅進來,瞬間熱鬧了。老姚迎上來遞上煙樂呵呵問道:“你小子跟誰學的?看著虎頭虎腦的。膽子挺大的??瓷舷矚g的姑娘真敢往被窩里鉆。人家可是訂了婚的!厲害!你是我們村的英雄,榜樣!”
愉悅說:“我們只是睡覺,沒做什么?!?p> 牌坊里的人樂了,陰陽怪氣的學著?!拔覀冎皇撬X,沒做什么。傻子才信?!?p> “他就是一傻子啊。可憐了知了那姑娘?!?p> 老姚勾過他脖子問道:“那你們是怎么睡的?說實話,我年輕都沒你這么大膽?!?p> 落落沖出來罵道:“你們有沒有良心?拿一孩子來取樂?老姚!是不是我家酒錢太便宜,讓你喝昏了頭?愉悅,知了會被你氣死的!你喜歡她就這樣對她?你會不會做人啊你!”
落落一把扯過愉悅低聲道:“傻子,這些人拿你取樂子。笑話你。打他?!?p> 老姚不依不饒的問道:“愉悅,你說來聽聽。怎么讓人家姑娘對你上心的?”
愉悅輪圓了拳頭一拳打在老姚鼻梁上。老姚仰著頭驚叫:“流血了!流鼻血了!你,你小子不會就是這樣讓人家姑娘屈服的吧?”
牌坊里頓時更加熱鬧了,圍觀人漸漸聚攏過來。
落落瞪大眼,一把抓住愉悅耳朵,怒吼道:“你就是這樣打的知了?你敢打她!”
愉悅捏著耳朵,一臉委屈道:“我沒打她?!?p> 有人起哄道:“老姚,你被一小屁孩打了,快起來收拾他?!?p> 人群一吆喝,老姚面子也掛不住。爬起來,抹抹鼻血,一挽袖子。罵道:“小子,敢打老子,得給你一點教訓。你和夏知了一路貨色,偷腥的貓還怕被人說?”
落落的臉黑了,真想上去抽他兩個大嘴巴?!坝鋹偅〈蛩?!”
“來??!打??!”老姚怒氣上來,像皮狼握緊拳頭沖上去。非給這小子一點教訓不可。
愉悅一跳跳上牌桌,轉身騎在老姚身上?!澳阈∽咏o我下來!”
別看這小子清瘦,身子靈活力氣又大。他一掌一拳只傷愉悅一點皮毛。愉悅一掌打得他連皮帶肉,骨頭都疼。
“看我怎么收拾你!”老姚疼的哇哇叫,憋紅了臉不肯認輸。
落落說:“你得道歉,愉悅繼續(xù)揍他!”
愉悅依言,拳頭不停,打得老姚眼冒金星,嘴里流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礋狒[的人有害怕了,分分后退。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年輕人來。
“行!我錯了!我爛嘴吐渾話,開玩笑開玩笑!”老姚不在嘴硬。趴在地上連連認錯。不愧是老狐貍,不要臉,懂得進退有度能屈能伸。
老姚的伙伴說:“這在你們店出了人命,你們也跑不了?!?p> 落落這才讓莽子把愉悅拉開。“誰讓他嘴欠,滿嘴胡言亂語來著?”
愉悅拍拍衣服,臉不紅氣不喘的帶著一絲笑意看著眾人。剛才還嬉笑著的人群瞬間安靜,只覺頭皮發(fā)麻,回到座位不再敢拿他說笑。
“打得好打得妙。打得老姚呱呱叫?!甭渎渑氖中Φ?。察覺店里還有很多人,咳嗽一聲說道:
“店里禁止打架斗毆。毀壞物品照價賠償。老姚,是你先動口的,挑撥是非。”
老姚爬起來拍拍身上泥土,笑道:“我賠我賠。你這小子看著不咋地。力氣大,身段靈活。跟著我干吧。俺包工地的。有前途?!?p> “別聽他的!十里八鄉(xiāng)的誰不知道你老姚黑心?跟著你三天兩頭跑,夏天太陽烤,冬天寒風吹。沒個兩年,人都被你炸成了骨頭?!?p> “落落,你可別毀謗我啊。我好不容易想帶個徒弟,你別怪我好事?!彪S即又對愉悅笑著,絲毫不怪他把自己給打傷了。
“小子,你跟了我,準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美女都圍著你轉。你年輕,跟著我學門手藝才有大好前途。”老姚心里算盤打得啪啪想。這小子看著也不見得十分精靈,有個聽話力氣大身手好的徒弟在身邊,自己安全得到保障。何樂而不為?謝易那小子想跟著自己,他還不樂意呢。那小子好吃懶做,鬼主意多又不聽管教。收他做徒弟只會讓自己折壽。
“我不要美女。”愉悅說。
“跟著我要其他的都有了。名譽,金錢,地位。”
“行了,老姚,你別誘惑他了,你的錢都在牌桌上輸光了。工友的工資發(fā)完了嗎?你?”
“別聽他的?!泵ё影延鋹偫M后屋?!叭松T惑太多,你得有自己的選擇。你喜歡知了就跟她好好過日子?!?p> “不過,你剛才那幾拳真帥!”莽子給他一拳,笑道。
愉悅也跟著笑。手臂有些發(fā)麻。老姚打人還是很疼的。
“知了讓你跟我學手藝。看來,我得拜你為師了。”
“你滿意嗎?”張道長問。
“滿意和喜歡的女孩在一起?!?p> 愉悅輕輕點頭。
四下無人,謝易蹲在窗外,從窗洞里窺視著屋里。落落搖著搖籃,嬰兒揮著小手,吮吸著手指。小臉如粉黛,眸子星光燦爛,發(fā)絲微卷,小小人兒就像一個芭比娃娃。
“小孩子就是好看?!敝x易低聲感慨。
“你干嘛!鬼鬼祟祟的看什么!”
謝易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皯浵憬憬?,姑奶奶,嚇死我了。我看小孩呢。逗小孩玩。”
屋里落落心一慌,即刻把孩子抱進懷里?;秀遍g,神婆那陰冷的五官出現(xiàn)在眼前。“謝易!你在門外偷窺什么?誰讓你來的?”
“我就路過看看。逗逗小桂。小桂是不是?”
落落退后一步,警惕道:“別碰我孩子!路過?牌坊餐館都在下面。你跑樓上路過?謝易,你平日偷懶?;簿退懔恕]事還跑樓上逛。你當這里是大街?你還是去其他地方干吧?!?p> “落落姐,你別,別辭退我??!我好好干,一定好好干!”
落落關上門,不理會他猩猩作態(tài)地哀求聲。能做出偷窺的事來,以他的性子不知道還會做出什么嚇人的事。
“師傅。”
“別叫我?guī)煾?。我還沒收你為徒呢?!?p> “是,師傅。在我心里,你就是我?guī)煾?。”謝易笑嘻嘻跪著向前。懇切問道:
“師傅,紙人可以變活。那活人,可不可以聽話?”
張道長目光一轉,瞬間明白他的想法?!爱斎豢梢浴F渲行『?,幼嬰,老人最好操控?!?p> “為什么?”
“他們意識淺,意志薄弱,只要侵入意識最好操控。你小子憋一肚子壞水。我可警告你,玩這個容易喪命,折壽。你道行淺,沒這能耐。好好活著干你的工作。”
“謝謝師傅指導?!敝x易再次磕頭。
“我警告你。你干什么我不管,別把我扯進去!”
“徒兒牢記師傅教導。”
“疼嗎?”知了問。
“不疼?!庇鋹倱u頭。
“不疼就不用了。”知了把藥收進盒子里。村里看病不方便,平日里她都把藥備著,有個跌打摔傷,也能救救急。
“知了,我們像認識很久很久了。久到我快忘記我來這里是做什么?!?p> 知了躺下側著臉看著他,問道:“我就愉悅。名字是你給的?!?p> “我確定從未見過你?!敝巳咏o他一個錢包。
“有時間你和莽子去街上給自己買幾身衣服?!?p> 他穿的,還是當初她給他買的舊花襖,皺巴巴套在身上。
“好?!庇鋹傂χ舆^,再看她已冷著臉轉過身去。
“謝謝。”知了輕聲說。
“什么?”
“今天謝謝你?!北蝗⌒Χ鲃臃磽?,需要勇氣。
“嗯?!庇鋹偯蜃鞙\笑,黑暗中他望著知了的背影。無數(shù)個瞬間,他就是林中的螢火蟲追著他們跑。他鉆進瓶子里,小孩提著燈。父母在路口呼喚。孩子撲進他們懷抱,瓶子碎了。螢火蟲天女散花般鉆進里。
打人很疼,被打很疼。阿豪說:痛覺就是讓你知道自己還活著。死了就不痛了。一滴淚順著眼角滴落在胸口。他的心是冰塊,淚水淋濕了一個角。
知了說:這叫缺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