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來壺酒。”
“來了客官。”
午時,東來客棧食客漸多。
錢掌柜清算賬頭,馬育才一身錦衣攜帶二人找來,張口便問:“劉兄可在?”
掌柜打眼瞧他,不理會這浪蕩孫輩,只對他身后二人說:“兩位公子又跟此子廝混?不怕沾染了商賈惡習(xí)?”
這兩人乃本城的書生,一叫李思,一叫高正,皆為秀才出身。
他們與馬育才是兒時玩伴,后來育才棄文經(jīng)商,惹惱了兩位好友,發(fā)誓不再往來。
沒想今日又混到一起。
三人相視一笑。
馬育才道:“思正他們乃我摯友,以我三人交情,豈是說棄就棄?煩勞姨姥爺請下劉兄,讓我兩位賢弟一睹風采?!?p> “你來遲?!卞X掌柜看外說:“公子午時前一刻乘車出城,走有一炷香了。”
“不是說近幾日不走?可是有人嫌他在此白住,說刻薄話氣走劉兄?”
馬育才目光亂看。
老掌柜棄筆笑指:“你這孺子不聽我把話說完?公子此去乃是應(yīng)邀赴宴,并非還鄉(xiāng)?!?p> 馬育才好奇心起,追問:“可是住在山崗上的王兄?他長什么模樣?”
掌柜捏須說:“他沒來,只叫一少年請公子。那少年郎自早晨來便跟隨公子左右,我看絕非小門小戶家的人?!?p> “半個時辰前公子從混堂回來,便有馬車來接他赴宴……”
馬育才聽罷對兩個好友說:“我等自去飲酒!”
錢掌柜追出客棧,與外孫道:“我知你想結(jié)交劉公子,但凡事有先后,今日且讓著他人,日后再做東不遲?!?p> “你不知,劉公子混堂洗罷,剪須修面,回來換衣后,真?zhèn)€氣度不凡!”
“他便是穿著舊衣,也遠勝你錦衣華裝。你今日站在他面前,好比野雞立于鶴旁,不見得好,不見得好。”
馬育才眼睛放亮,不知今天的劉世才是怎樣風流偉岸,左右好友各明眸異彩,更想一見這位死而復(fù)生的讀書人。
……
十里外,東碼頭。
藍天白云,碧水長河。
寬廣的堤岸一字橫在運河?xùn)|邊,遠處千帆揚起南來北往,近處大小百艘船舶??堪额^。
堤上眾人千面,有挑擔貨郎,有游人商客,喧囂聲幾里外可聞,好一片漕運繁茂風光。
又見碼頭北邊畫舫花船云集,艘艘船只絲竹悅耳,美酒香飄至岸邊,使得行人過客聞香尋望。
其中有一艘雙層大船最是顯眼,它似一所造型獨特的水上酒樓,一層廳堂二層亭閣,因船身畫滿青花,故而得名‘青花舫’。
此時劉彥剛到北岸,把花舫景致看個滿眼,贊嘆這個朝代造船工藝,跟他一上午的白衣阿九先登船回稟。
平兒小聲說:“船上燕語鶯聲,晌午這宴吃的怕是花酒,那王公子不知安的什么心思,當要警惕一二?!?p> 劉彥一笑思量,之前他滴酒不沾更別提喝花酒,今日酒宴設(shè)在這里,不知自己能否穩(wěn)得住心性。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p> “花舫飲酒,勾欄題詩,都是達官貴人、文士才子所享的風雅?!?p> “王兄在此設(shè)宴是他們的待客之道,我只要安的住心猿意馬,又怎會被酒色所迷?”
說完,他身后空蕩處,響起數(shù)聲夸贊。
“好秀才!是個君子!”
“只聽他這番話便與人不同,主人沒看錯?!?p> “此生聰明但不猜忌,當?shù)弥魅私Y(jié)交!”
“莫說,主人來了!”
眾聲啞然時,見船上王公子鶴立出現(xiàn)視野。
他目若朗星直視一橋之隔的劉彥。
見劉公子瘦似刀削,身如風蝕后的山石,原來的書生舊氣一并隨舊疾帶走,一身舊袍素衣,卻煥發(fā)新顏、新氣象,比昨夜還顯爽朗。
“劉兄氣度非凡,王寅有失遠迎,請登船敘話?!?p> “王兄與我主仆有恩,豈敢讓君子遠迎?”
劉彥拿捏姿態(tài),不卑不亢。
踏板登船,王寅持扇邀請入席。
酒席設(shè)在一層船廳里,前后左右八扇門打開,空間寬大敞亮,足以擺上八桌十六席,而今日僅設(shè)這一宴。
除美酒美食外,還有樂女、舞姬十余人懷抱琵琶迎候,各個容顏清秀,姿色上佳。
青花舫的舫主立于眾女前,明眸打量著王公子所說的貴客,輕盈迎面見禮。
“這是荀舫主,與我相識多年。她通達詩書五樂,非尋常婦人可比,只是近年容色略減,才帶上面紗?!?p> 引薦完舫主,王寅又介紹劉彥。
“此乃今日貴客,臨安劉世才。劉兄死而復(fù)生的奇聞,想來舫主有所耳聞。我便不多說了。”
“今日在你船上設(shè)宴,要好生與我待客。不可輕慢。”
“妾自當盡心,不敢怠慢?!?p> 荀舫主轉(zhuǎn)看劉彥,面紗之上明眸雪亮,輕聲說:“妾身容顏已衰,不敢以色侍君,望君子見諒。稍后開席,妾身自罰三杯酒?!?p> 看她楊柳細腰,脖頸玉白,鳳眼碧波,輕紗遮面擋不住臉型輪廓,大致一掃便知是少有的美人,年歲不會超過三十。
劉彥默聲點頭,心說:“古時的佳人都這么自謙?”
荀舫主見其不語,顯笑問王寅:“山君是否開席?”
“劉兄已到,開席。”
王寅一聲吩咐,斂袖邀劉彥落座。
啪、啪、啪……
荀舫主玉手擊掌三次,一旁的樂女舞姬動起來,琵琶彈撥,歌舞輕曼,心性不夠的人只這一下便被迷住雙眼。
劉彥只是欣賞,畢竟有前世經(jīng)歷,能免疫一些聲色迷心。
王寅在旁察言觀色,等舞曲停下,舉杯說:“今與劉兄結(jié)交,乃王寅幸事。此杯酒,先敬貴客?!?p> “不敢?!眲┒似鹁票瓕σ暤溃骸叭市峙c我主仆有大恩,第一杯因當先敬君子。”
“好!那就互敬彼此!”
王寅單手舉杯,一飲而盡,劉彥次之。
荀舫主分看二人,提壺斟酒倒上幾杯說:“妾有言在先,自罰三杯,只是若無詩詞,恐難咽下這杯中物?!?p> “公子可有詩詞助我下酒?”
“哦?舫主是要考世才兄?”
王寅笑看美人,交換神色。
其實這是他和美人舫主事先商議好的,意在試探劉彥的才華。
劉彥不知是套,只當是吃花酒的規(guī)矩,思索一下問舫主:“有題目嗎?”
“無題,公子自憑喜好作詩詞。”
荀舫主美目透出幾許期待,周圍仆人、書童、樂女、歌姬聚目光靜候。
眾目下,劉彥腦中的唐詩宋詞佳作如群蝶飛舞,一時不知挑哪一只。
心說:“文抄公不好當,想要在這些詩作中選一篇對題、對時、對氣氛的實在不易。還是自作一首應(yīng)付吧?!?p> 他把杯看眾人,靈光一閃有了題目詩句,隨即作出一篇《七言十二句贈王山君與荀舫主》。
此詩前四句說的是他自己。
大意是‘自從落榜離了洛陽,我仿佛是落魄游魂不知去往何方,慶幸來到徐州這個福地,使我大難不死,幡然醒悟。回想重病之時,好似神鬼在操刀,刮下我身中酸腐,才有今日脫胎換骨?!?p> 中四句是感謝王寅,與李白那首《贈汪倫》有異曲同工之妙。
大意是‘我快死的那兩天,連個棺槨都沒有,書童為了我東市賣身,幸得一位君子相助。我在想那君子是何等樣人,今日一見風流倜儻?!?p> 后四句是送給荀舫主,借自問自答來夸人。
大意是‘今日赴約來此做客,看到一位月宮降下女子,她雪紗遮面自言朱顏老,真的老了嗎?為何我看她膚如凝脂,明眸春彩可比王妃呢?’
賦詩到此,十二句作完,阿九拍手夸贊,平兒高聲喝彩,舫主、席主盡歡顏。
酒席便在歡悅聲中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