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姑娘……陸姑娘……陸姑娘……”
她聽到了聲音,卻看不到人,眼前彌漫著濃濃的青煙,遮擋了一切。
“誰?誰在叫我?”
陸婉儀很害怕,什么都看不見,那一聲聲的呼喚,仿佛來自天邊,又仿佛來自深淵,透著陣陣的陰氣。
呼喚的聲音忽地消失了,片刻之后,青煙突然像燒沸了的水,翻滾流動,然后漸漸淡去,一個頎長的身影浮現(xiàn)出來,慢慢地向她走來,同時,一個溫和清朗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陸姑娘……我是萬青……冒然前來,驚擾了姑娘,真是失禮了?!?p> 陸婉儀呆住,半晌后,突然失聲痛哭,道:“萬郎,你是來接我的么?婉儀好苦,已經(jīng)快要撐不下去了,爹爹要把我另許他人,我、我……寧死也不愿……可是娘天天對我哭……頭發(fā)都白了好多,婉儀該怎么辦?怎么辦?”
“唉……陸姑娘情深意義,萬青銘感五內(nèi),只是逝者已矣,而姑娘正青春年少,芳華正好,何苦為區(qū)區(qū)亡魂而辜負(fù)了大好春光,又使爹娘傷心……”
就在萬青與陸婉儀在夢中相見時,溫照也在鬼門關(guān)前探頭探腦。
三個月,萬青練成了入夢之術(shù),她也練成了障眼法,其實早在一個月前,她就把障眼法練成了,只是還不夠熟練,又多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把障眼法練到不會出岔子的地步,這才來到鬼門關(guān)前。
可是她沒能通過鬼門關(guān),因為今天不知道為什么,鬼門關(guān)前很熱鬧,時不時有無常來來去去,她的障眼法畢竟剛練成沒多久,還粗淺得很,怕被撞破,只好躲在邊上看著,眼看著障眼法都快失效了,還是不時地有無常進(jìn)進(jìn)出出,尋不到一絲機會,最后溫照只能剎羽而歸,走到半路上,障眼法就一下子失效了,顯露出她的身形,恰好這時有個無常經(jīng)過,一眼瞥見,咦了一聲,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嫂子,你怎么在這兒?”
溫照吃了一驚,定神看去,原來是葉敬文,她心中發(fā)虛,便有些支吾,一會兒才道:“葉無?!頍o事,只是隨便走走,葉無常這是要出公差嗎?”
葉敬文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疑她一個婦人,隨便走走能走到這荒蕪的地方,隨口道:“正是要出公差,七月半快要到了,一些怨魂惡鬼都有蠢蠢欲動,冥君命我等無常加強戒備,這幾日都快忙死了?!?p> 溫照這才恍然,知道自己挑的時機不好,這幾天注定不可能驗證手中的復(fù)制令牌的效用了,便行了一禮,道:“葉無常事忙,妾身便不打擾了,這便告辭?!?p> “嫂子慢走。”
葉敬文揖揖手,便踩著五鬼風(fēng)急火燎地走了。
溫照看他飛得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而自己走得兩腿都快軟了,也才走了一半的路,頓時就嘆了一口氣,心思便又轉(zhuǎn)到研究養(yǎng)氣訣的妙用上,她就不信養(yǎng)氣訣里,沒有能讓她也飛起來的法子。
這樣一路想著一路走著,竟也不覺得累了,回到家中時,已經(jīng)是晚間,她先去西屋看了看,見萬青還沒有回來,頓時嚇了一驚,別是與李不平吃了整整一日的酒,這還了得,不得醉死了。想到這里,不免擔(dān)心起來,李不平這個人是沒數(shù)的,興致來了,拎著酒壇子上也是有的,萬青的酒量怎么能消受得起,不行,她得去李家接人。
溫照牽出了小馬,長春坊離這兒也沒幾步路,萬青也沒到這幾步路還要騎馬的地步,倒是溫照這時候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哪怕只是幾步,她也是走不動的,也是她障眼法練得不到家,只能障住自己,要是能把馬也障住,她也不至于靠兩條腿跑這么遠(yuǎn)。
小馬很馴服,自從清明那日望鄉(xiāng)之后,它就徹底沒了牽掛,老老實實,本本分分,跟張三家的那頭驢比起來,它簡直就是勤勞的典型。溫照腳軟,趴不上它的背,它就前蹄半跪,矮了半個身子,讓她騎了上去。
“去李家,你認(rèn)得的?!睖卣张呐乃牟弊樱颊f老馬識途,自家的小馬也不差,只要是去過的地方,它都能記住。
小馬得得得地跑了起來,又平又穩(wěn),又勝出張三那頭毛驢不知多少。不大一會兒就到了李家,溫照從馬背上慢慢爬下來,上前敲門。
“誰呀,有事明日再說,休要打擾本差吃酒?!?p> 李不平的聲音從院中傳了出來,聽得溫照好氣又好笑,想了想,開口道:“李大人,妾身萬溫氏,請問外子在府上嗎?”
她話音才落下,就聽到院子里面?zhèn)鱽怼斑恕钡囊宦?,像是有人摔到了地下,接著“嘩啦”,這是酒壇子砸在地上碎了,“哎喲喲”,呃……這是李不平的呼痛聲。
“李大人,你沒事吧。”
溫照很想笑,她幾乎能想像出李不平摔得四腳朝天的樣子,要是吃醉了酒,很可能還爬不起來,就像烏龜翻了殼,這時候該萬青扶他起來吧,可是……好像沒聽到萬青的聲音呢,難道已經(jīng)醉得不知人事了?
正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門忽地一下開了,李不平探出半個腦袋,尷尬道:“是弟妹呀,萬賢弟吃醉了,已經(jīng)在我屋里歇下,今兒就不回去了,都怪我忘了叫人跟弟妹說一聲,讓弟妹白跑一趟?!?p> 溫照低著頭想了想,然后看著李不平微微一禮,道:“如此,便有勞大人照顧了,妾身先回去。”
“弟妹慢直走啊。”李不平被她的目光掃過,只覺得全身發(fā)毛,那目光太過清澈,比黃泉水還要清澈,不加半點雜質(zhì),仿佛映照出他的心思,讓他尷尬得幾乎就想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
老子生前死后加起一百來年,就沒說過假話。目送著溫照遠(yuǎn)去,他砰地一聲關(guān)了門,又摸出一壇酒猛灌起來,心情郁悶,時不時瞥瞥屋里,看到萬青仍在入定施術(shù),不由得長嘆一聲:“還說沒舊情,這都大半天了……”
溫照騎在馬上,慢慢地走著,偶爾抬頭看看天,卻看不見月色,這是陰間啊,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天空永遠(yuǎn)都灰蒙陰暗的。
不是不知道李不平說謊,但她沒有深究,萬青究竟在做什么,為什么要避開她,有幾分好奇,但也僅只于此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沒有把活魚的事情告訴萬青,沒有告訴萬青她已經(jīng)走在修煉的道路上。
她有預(yù)感,總有一天,她和萬青會分道揚鑣,萬青走的是陰間的官道,將來也許真的能成為冥府的判官大人,而她,走的卻是鬼仙之道,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這個世間,才是她最大的目標(biāo),道不同,不相為謀,道不同,如何長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