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公司的女經(jīng)理

　　傍晚的胡同被夕陽的紅光籠罩，金色的石板路上映出路人的身影。隨著夕陽慢慢下沉，站在胡同西口的人影彷佛橡皮筋一般被拉長到了羅老師的家門口。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此刻羅老師正在收拾碗筷，她先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坐在沙發(fā)上玩耍的小邁克，確定不是孩子弄出的聲音后才連忙擦了擦打濕的雙手向房門走去。

　　打開門，門外站著一位穿著黑色薄衫風衣的女人。女人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看著開門的羅老師面帶著微笑點了點頭。

　　羅老師從下到上仔細地觀察著女人。女人穿著一雙中跟皮鞋，即便是中跟鞋，也能感覺得到女人身材的高挑。風衣的圍擺剛好沒過女人的膝蓋，再往上看，女人身材曼妙，面容雅致。紅潤的嘴唇，直挺的鼻梁，最特別的是女人的眼睛。一雙又大又圓并且充滿神采的眼睛，彷佛微笑間一不小心就會把眼睛里的水給擠出來。

　　“您好！”女人當然知道羅老師正觀察著自己。只是覺得時間花的有點多了，忍不住在羅老師眼前揮了揮手。

　　羅老師不好意思地問到：“你好，請問你是？”

　　“啊，羅老師您好，我是高園長介紹來的，這是我的名片。”

　　接過名片，羅老師一邊看一邊念出聲：“藍精靈兒童心理教育……心理教育咨詢！”

　　沒等羅老師念完，女人便說：“我是專門為小孩子來的。”

　　在得知女人的來意后，羅老師心中仍然帶著疑慮，其中三分是對女人身份的疑惑，七分是對外孫的憂慮。不過羅老師還是客氣地將女人迎進了屋內(nèi)。

　　小邁克正坐在沙發(fā)上玩著拼音卡片。女人一進屋就把眼神落在了孩子的身上，但并未停留很久，僅僅是一瞥。然后便轉向了正在給自己遞茶的羅老師身上。

　　“謝謝?！迸俗搅苏龑π∵~克的沙發(fā)上，“羅老師，您好，名片您已經(jīng)看了吧，我叫那薇?！?p>　　“嗯！那經(jīng)理，你好?！绷_老師禮貌地說。

　　“高園長已經(jīng)給我介紹過孩子的情況了?！?p>　　羅老師又看了看手里的名片卡——藍精靈兒童心理教育咨詢有限公司——那微——特別關注部門。

　　“這就是我外孫，現(xiàn)在孩子還小，大家都叫他‘小邁克’。我想問一問，你們的心理教育咨詢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羅老師頓了頓繼續(xù)問，“既然是高園長介紹的，我就直接問了，小邁克真的是有什么特別的問題嗎？我看……你名片上寫著什么特別關注部門……”

　　“羅老師，我想高園長給我介紹的情況并不全面，所以我還是親自過來一趟。”那薇說著眼神又一次劃過小邁克，“我想先見見他，順便請教您一些關于孩子的情況。請放心，我的工作正是針對一些兒童的特殊能力開展積極的干預，別無其他?！?p>　　“這對孩子有什么影響嗎？”羅老師緊張地問。

　　“當然沒有！恕我直言，您別介意。如果不及進行干預，那樣才會對孩子以后的成長造成無可挽回的影響?！蹦寝边B忙回答。

　　“呃……你說干預？我想知道，你們的干預是通過某種手段糾正孩子？還是說小邁克天生存在著缺陷，你們會設法彌補？”羅老師的問題頗顯專業(yè)。

　　那薇并沒有急著回答。

　　她把精神集中到坐在她對面的小孩身上，然后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雙手疊放在大腿上。

　　羅老師反而顯得非常拘束，仍然保持著焦急的神色站著不動。此刻，她根本沒有感受到周圍的空氣開始變得稠密起來。在極短的時間里，小邁克和那薇之間出現(xiàn)了幾道無法明狀的亮光，如靈光閃爍一般從小邁克的太陽穴附近蹦出。稠密的空氣凝結成了好幾團小云霧，云霧中夾帶著從孩子腦袋里蹦出來的亮光，猶如大海中的暴風雷電。

　　那薇很清楚，那一道道無法明狀的亮光其實是孩子大腦中的意識體——她抓住機會，試圖讀取。

　　這一切只是發(fā)生在剎那之間。每一道亮光都是一份意識數(shù)據(jù)，那薇試圖把數(shù)據(jù)捕獲到自己的腦袋里?？墒聭B(tài)發(fā)生了不受自己控制的變化，讀取小孩意識的行為被某種神秘力量阻斷了。

　　那薇忽然聽見了身后傳來一聲高亢的呼喚，是她非常熟悉的三個字：微瓦特。她面露驚恐，迅速轉身尋找聲音的源頭，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周圍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再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身處冰川之間。

　　再回頭時，眼前竟然出現(xiàn)了熟悉的景象——一座孤峰矗立在不遠處。那薇知道那是岡仁波齊。緊接著，一串轉經(jīng)筒旋轉的聲音敲擊著她的耳膜，熟悉的六字真言開始在她的耳畔縈繞。

　　那薇虛了虛眼睛，調(diào)整了瞳孔的大小。跟隨著瞳孔的聚焦，她的身體卻被拉到了岡仁波齊的腳下。四周都是前來朝圣的信徒，他們匍匐在冰冷土地上叩拜，然后再起身前行，就像音樂盒上的木偶做著重復而規(guī)律的動作。

　　就在那薇為此感到手足無措時，眼前又出現(xiàn)了一個身著藏族服飾的小孩兒，小孩兒指著那薇，用藏語喊道：“Penden Lhamo(班丹拉姆)”。高亢尖細的聲音彷佛要刺穿她的耳膜，那薇試圖降低聲音帶來的刺耳之痛。就在她雙手捂耳緊閉雙眼時，周圍的景象頓時靜止了——

　　從小孩兒嘴里冒出的聲波在凝固的空氣中形成了幾道特別的波紋。那是聲波在空氣中凍結形成的，它們有大有小、有粗有細，就像懸浮在空中的透明水晶環(huán)。

　　接著，天空中又出現(xiàn)了一道白光。白光正在向四面八方浸染，猶如在宣紙上暈開的墨，慢慢地將那薇目光所及的地方包圍殆盡。那薇的眼中只剩下白色——單調(diào)的白色，雪染一般。

　　時間即將停止流逝。

　　羅老師見那薇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嘴角開始有些微顫。她完全搞不懂那薇為何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局促不安地叫了聲：“那……薇……經(jīng)理？那……經(jīng)理？”

　　那薇聽到了羅老師正在叫自己，可是此刻自己仍然站立在岡仁波齊山腳下，她想回答羅老師但又發(fā)不出聲音。

　　而此刻在那薇所感知到的世界里，那團白色的光開始逐漸往岡仁波齊峰頂收縮聚攏，凝固在空氣中的聲波穿過那薇背部后從她的胸口冒了出來，那薇耳朵里響起的聲音也變得離奇古怪。那些藏民手里的手搖轉經(jīng)輪開始逆時針旋轉。

　　與此同時。那薇驚奇地發(fā)現(xiàn)，聲波拍擊身體產(chǎn)生的震動并沒有把自己頭發(fā)上的塵土擊落，反而是更多的塵土從空中彈了回來。

　　那薇開始試圖去解釋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她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的思維，大腦開始收集看見的所有畫面——回縮的白光、逆時針旋轉的經(jīng)輪、那些所有向內(nèi)收攏的經(jīng)幡……

　　那薇試著深吸一口氣，她成功的感受到了自己肺部的膨脹，經(jīng)過肺內(nèi)氣體交換后，她又呼出了一口氣。她用右手按壓住自己的左腕，感受著自己脈搏的跳動。接著開始感受自己的心跳，心房收縮，心室舒張，心房舒張、心室收縮，最后房室共同舒張。

　　那薇終于意識到這并不是簡單的時間逆流。時間并沒有改變方向，而是熵衰。

　　接下來更可怕的情況出現(xiàn)了——時間流逝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雖然自己沒有經(jīng)歷熵衰，但隨著時間流速的變慢，那薇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開始變得越來越低。她想——再這樣子下去的話，自身的每一個細胞將被熵衰效應所瓦解。而自己將會如同泥塑一般粘在現(xiàn)在的時間截面上，繼而朝著自己的時間方向凝結、壓縮、直至崩碎。

　　她很清楚，沒有人能夠拯救她。在其他人的眼中，自己仍然具有運動趨勢，也許下一秒她會朝著呼喊“班丹拉姆”的小男孩看過去微笑、或許充耳不聞轉身離開……

　　她非常清楚，此時此刻除了她自己，身外的一切早已灰飛煙滅，它們已經(jīng)分解成基本粒子向著它們的時間終點狂奔而去。

　　就在那薇心如死灰般接受命運審判之時。羅老師的舉動讓一切戛然而止——她走到小邁克跟前把他抱了起來。

　　也就是一瞬間，那薇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房間。

　　小邁克依然是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盯著抱住他的外婆，笑嘻嘻的繼續(xù)翻看著自己手里的卡片書。

　　“羅老師，你剛才問我什么？”那薇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的樣子，但語氣中卻帶著心有余悸的味道。

　　“啊，我就是想問問，從你的專業(yè)角度來看，小邁克是存在什么先天的缺陷？或者說是得了某種疾??？”

　　那薇輕易地看透了羅老師最擔心的問題，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并沒有您想象的那么嚴重，但現(xiàn)在我還不能回答您，孩子還小，他確實擁有一些別的孩子甚至可以說是其他人不具備的特點……特色……特長……或者是獨特的能力？總之現(xiàn)在還不能妄下結論，我們必須經(jīng)過嚴格的測試才能得出答案?！?p>　　那薇的回答夾雜著一些模糊不清且模棱兩可的詞匯，起到的作用只能是稍微緩解一下羅老師的焦慮情緒。

　　“那就先謝謝你了。實不相瞞，有些時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或許是我腦袋里面長了東西？我時常會產(chǎn)生一些幻覺，那些不存在于我身邊的東西會時不時出現(xiàn)在我身邊。那經(jīng)理，我怕我這樣會傷害到孩子，我也是老師，我有這方面的警惕性。我做了檢查，但我又不能完全相信檢查的結果。所以……我想……確實需要你們這樣的專業(yè)人才來幫助孩子。我隱約地感覺到小邁克確實不同于其他孩子。”羅老師雙手捧在孩子弱小的肩膀上，看得出她實在是無能為力，也看得出羅老師很害怕失去她唯一的親人。也許羅老師并不是隱約的感覺，而是懼怕那種感覺會變成自己無法接受的現(xiàn)實。

　　“羅老師，您不用過于焦慮。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但是也不能總讓孩子的問題就擺在那里置之不理吧。您說是不是啊？”

　　“是的是的，那經(jīng)理，你看看?！绷_老師看了看身邊的小邁克，“他多可愛啊，說實話，作為家長，我可不是那種特別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智力超群、天賦異稟的人。老天爺是公平的，給了這樣也許就會拿走那樣。要不是我懂得這些道理，我可能早就崩潰了?！?p>　　“也許吧。”那薇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也許？我都這把年紀了，這是事實。你看，孩子只有我一個親人，也可以說，我只有孩子這么一個親人?！绷_老師的眼神中泛著回憶的波瀾，那種將往事比作過眼云煙的滄桑感被一句真實的不可再真實的語言表達了出來。

　　“那孩子的父母呢？”那薇下意識地問到。

　　羅老師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在不經(jīng)意間提及了自己不愿意提及的事情，那正是關于小邁克的身世。她很快收回了焦慮的神態(tài)，語氣也變得心平氣和起來：“那經(jīng)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老了也就認命了，只是孩子就命苦了。我想你們還是多關注一下孩子吧。”

　　“當然，請您相信我，就像我剛才說的，對于小邁克的情況我們必須慎重地下結論。”

　　“你不需要和他說兩句話？問些什么？別看他還小，我總是感覺到他聽得懂我們大人在說什么。”羅老師說。

　　“哦，不需要，孩子還小，問不出來什么的。倒是我很感謝您給我提供了一些重要的信息?！?p>　　“重要的信息？”羅老師自語道，“呃……那經(jīng)理，還需要問我些什么嗎？”

　　“暫時不用了，哦！您給我留一個手機號碼，過幾天會有工作人員給您聯(lián)系，到時候您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麻煩您把小邁克帶到我們公司來，行嗎？”

　　“行?！绷_老師點了點頭。

　　“這幾天您別太著急，照顧好小邁克。時間不早了，我想我得告辭了！”

　　羅老師感謝了幾句，本想送那經(jīng)理離開，卻被那薇婉拒了。

　　那薇走出大門，高跟鞋敲動著巷子的石板路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響，恰好這種規(guī)律的聲響引起了小邁克的注意，還在翻看卡片書的小邁克抬起頭，一動不動地盯著正前方。外祖母正好回頭看到了小邁克抬頭的動作，起初認為小邁克在向自己打招呼，接下來孩子嘴角上揚露出一排稀疏的牙齒，興奮地拍著自己的雙手，咯咯咯的笑起來。

　　祖孫倆就這樣彼此無言地歡笑著，在整個過程中，羅老師十分清楚這種快樂對于她而言總是稍縱即逝的。每當小邁克睡去，外祖母總是會陷入深切的惆悵之中。

　　確實如此，小邁克從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他學會的第一個對親人的稱呼也只是——“婆婆”兩個音。當然，爸爸、媽媽或者說pa、ma這種最基礎的發(fā)音從未從孩子的口中冒出。沒有人會關注到這個小孩繞開了其他正常家庭的孩子學習語言的過程。這些旁人無意察覺到的地方，早就被細心的羅老師發(fā)現(xiàn)了。在從事過幼教工作的羅老師眼里，這就是屬于不正常的語言發(fā)育。一直以來，羅老師都是以小邁克出生后沒有父母陪伴才導致這樣的結果來自我安慰的。直到現(xiàn)在，亦是如此。

　　那薇走出了巷子，天色已經(jīng)暗淡了。遠處高聳建筑物的玻璃把微存的夕陽光反射到女人的臉頰上，讓那薇的面容看上去更加慘白?；貞浿鴦偛抛约涸趯什R峰腳下的情景，這一縷夕陽光讓她感到無比的溫暖。

　　那薇放慢腳步緩緩抬起頭欣賞著映照這座城市的夕陽，與其說是在欣賞下沉的太陽，倒不如說是在感受大地的轉動。那薇雙目緊閉，耳朵里響起隆隆的轉動聲——那是這顆星球的鐵鎳核心發(fā)出的特有頻率。

　　隨著夕陽沉沒到地平線下，盛夏的微風開始有了力氣，并且夾帶了一絲涼意吹拂著那薇。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居然是冰涼的，并且發(fā)梢?guī)缀跞烤砬恕Ｄ寝边鹨皇砬念^發(fā)看了看，這是角蛋白中的二硫鍵受到急凍斷裂后又重組造成的。那薇頓感惶恐，頓時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第一次接觸就讓那薇見識到了小邁克的奇特之處，她深知剛才的經(jīng)歷并不是所謂的精神控制，或者說是意識催眠，而是實實在在的空間轉移。她的內(nèi)心正在經(jīng)歷著前所未有的波濤起伏，那薇激動地反復自問——自己孜孜不倦尋找的人是否真的出現(xiàn)了？

　　回想起羅老師的眼神，那薇清楚地看出了這個家庭的無可奈何，也感受到羅老師的不知所措。畢竟作為一個普通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了解到其中緣故的。

　　那薇回到公司時，整座城市已經(jīng)被夜色籠罩。

　　人民廣場的西北島是這個城市的胡同聚落區(qū)，“藍精靈兒童心理教育咨詢有限公司”就在寬巷子胡同里，隔著一條泥板路的對面則是窄巷子胡同。公司的外觀與胡同里面的其他房屋是一樣的，只不過公司的大門是兩扇厚厚的電動玻璃門，路過的人都可以透過玻璃門看到公司里面的布置。

　　雖然外觀與其他房屋保持了和諧一致，但里面的設計卻是獨具一格——原始四合院的老式庭院被水池取代，池水很淺，也就兩三公分。水池周圍既沒有裝飾圍欄也沒有栽種任何植物，天然大理石鋪設的走道與某種合金金屬圍成的水池形成了一道明顯的邊界。

　　水池的中央是一個鑰匙孔形狀的雕塑，雕塑與水池是由同樣的材質(zhì)制成，且雕塑的底部與水池完美地連成一體。如果把水池比作一個細胞的話，這個雕塑就像是細胞分裂出去的新生體。當然也可以把雕塑看作是一扇樹立在水池中央的拱門，看上去正好是連接公司大門和經(jīng)理辦公室的“鑰匙孔”，若是站在大門口，可以透過這個“鑰匙孔”看到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正好位于“鑰匙孔”的中央，兩邊的房間則是咨詢室和觀察室。

　　那薇回到公司便徑直穿過水池中央的“鑰匙孔”走向辦公室。進門后便馬不停蹄地用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秘書的手機。

　　“莎莎，麻煩你趕快給我訂一張去阿里的機票，越快越好?！?p>　　接電話的是那薇的秘書艾莎莎。

　　“好，我馬上就辦。”艾莎莎接著問道：“先生這么著急，是有什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嗎？”

　　“嗯，我想我找到那個人了！”

　　“曼殊室利(Manjushri文殊菩薩，此處意為文殊菩薩的化身)？”艾莎莎激動的吼了出來。

　　“不！但他們是肯定存在關連?！?p>　　“那是？”

　　“他一是個三歲的小男孩兒。”

　　“先生，您在說什么？我根本聽不明白。”

　　“今晚我去見了一個三歲的男孩兒。在我讀取他的意識時，我的身體被傳送到了岡仁波齊！事后我估算了一下，我在岡仁波齊下停留了差不多兩分鐘。而整個過程在我們這個時間域里只花了差不多0.02秒。”

　　“什么！從成都到阿里三千公里，來回六千公里，只用了0.02秒?！卑钪@些數(shù)字，敲擊著手邊的鍵盤，發(fā)出一聲驚嘆，“天呀，是光速！光速！先生，你是在光速移動?！?p>　　“對，差不多是光速了?！?p>　　“先生，您怎么能肯定他不是對你進行了意識控制??？比如說催眠什么的，這樣的催眠手段人類是可以做到的啊?！?p>　　“不，如果是精神催眠或者意識控制的話，對我是沒有任何效果的，畢竟我的身體和意識是可以分離的。這一點你是清楚的?！?p>　　艾莎莎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對?。∥以缭撁靼?。如果是普通人經(jīng)歷這么一次空間傳送，不用說是意識了，就連組成身體的細胞乃至每一個原子都會分崩離析?！?p>　　“莎莎，這還不是重點，我剛進入岡仁波齊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當我感受到我的意識被某種力量拖曳的時候，我周圍的時空發(fā)生了熵衰。值得慶幸的是，我的時間域保持了正常狀態(tài)，我可以正常呼吸，我的血液也正常通過房室交換，我身體的一切都是朝著正常的時間箭頭進行的。這才是我始終無法明白的地方?！蹦寝庇挚戳丝醋约壕砬念^發(fā)，接著說：“難道是他有意為之？他能在同一空間中穿織不同的時間線？或者說他在岡仁波齊的時空域中嵌入了我的時空？”

　　“對不起，先生，你都不明白，我就更不會明白了。重點是您居然完好無損的回到公司給我打電話，但愿您的意識還完整的保留著。”

　　“慶幸吧！我沒有受到一點兒傷害。不過我得趕快去趟岡仁波齊，盡快把這個情況匯報給委員會?！?p>　　“說到岡仁波齊，我感覺那小孩兒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沒把你帶到其他地方，而是岡仁波齊。這是最不可思議的……”

　　“你說的沒錯。我不確定他的目的是什么，不過我很確定整個過程結束后他似乎沒有任何反應，看上去就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與其他同齡小孩兒無異?！?p>　　“您的意思是……這些都不是他有意識的操作？”艾莎莎更加驚訝地問到。

　　“我覺得是這樣的，甚至可以說他根本就不知道對我做了什么?！?p>　　“您是怎么確定他是無意識操作的呢？”

　　“眼神，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的，如果是有意識的操作，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我太了解人類了！況且整個過程是突然開始的，就好比我是一把開啟這個過程的鑰匙，我的出現(xiàn)啟動了整個過程。過程的結束也十分突然，我想是被小孩兒的外婆意外打斷的。”

　　“先生，如果是這樣，您覺得再見到小孩兒，會有什么危險嗎？”

　　“我不知道，當務之急是盡快把小孩兒的情況匯報給委員會。對了，這幾天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暗中觀察下小孩兒，待會兒我把他家的地址發(fā)給你?！?p>　　“好的。機票訂好了，我馬上把信息給你發(fā)過去?！?p>　　“謝謝。”

　　掛斷電話后，那薇便收到了飛往阿里的航班信息?？粗謾C短信里面自己的名字，那薇嘴角泛起了一絲細長而綿密的惆悵，這種惆悵是跨越千年的，猶如巖石被風化成沙粒，沙粒再沉積成巖石。一種循環(huán)往復，似有形而無形的惆悵。

　　“那薇?！蹦寝辈蛔越啬盍艘幌伦约旱拿郑至闷鹱约旱念^發(fā)看了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薇慢悠悠地走到了書柜旁，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叫《象牙方尖》的書，翻到了書的117頁，然后果斷地將它撕了下來。拿著撕下來的書頁，那薇又走回辦公桌，把書頁放進了碎紙機。

　　碎紙機開始嗡嗡工作起來，書頁變成雪花般的碎紙片往碎紙箱里面掉落。神奇的事情也出現(xiàn)了——書柜旁的地板開始有序下沉，像階梯一樣，一層接著一層往地底下下沉。當書頁被碎完時，下沉的樓梯入口也呈現(xiàn)出來。

　　那薇把書放回書架后便順著階梯朝下面走去。

　　鞋跟敲擊著階梯的聲音逐漸變得粗沉冗長，當走完最后一個階梯時，整個房間的燈全亮了。放眼看去，里面全是排列整齊的文件柜，與其說是一個密室，倒不如說是一間文件陳列室。房間正正方方的，差不多和這個四合院的庭院大小相當。不錯，雖然密室的入口在辦公室，但是整個密室的主體部分正好位于水池的下方。

　　文件柜整齊的擺放在房間里面，每個柜子上面都有一個獨特的編碼，這些編碼不屬于地球上任何一種文字符號。最顯著的特點是，它們并非單純的二維平面符號，從特定的角度看過去這些符號存在著高低起伏的變化，但也不能簡單的認為這些符號是雕刻作品。

　　在那薇眼里，這些符號就是一段文字，它的作用和地球上所有語言符號是一樣的，但理解起來更加的便捷。

　　也許粗看起來它們像是某種古老文明的藝術雕刻，但又可以清楚的感覺它們并不是靠某種粗略的雕刻方法制作的。如果拿它們和中國的甲骨文、古巴比倫的楔形文字做比較的話，則會讓人覺得它的形式更加簡潔。甲骨文和楔形文字都是通過符號的二維扁平化進行記錄、傳播信息。而這種文字，則必須通過三維形態(tài)記錄、傳播信息。更像是通過某種未知的蝕刻技術書寫文字，這和現(xiàn)代人類通過光蝕刻技術把海量的信息保存在光盤上是一個道理，它利用了符號本身的凹凸起伏表達出了比平面符號更加豐富的信息。

　　在一排文件柜旁踱步的那薇尋找著自己想找的符號。這讓她想起了自己在勒翁星(Levon一顆存在過文明的行星)的經(jīng)歷。

　　勒翁星是一顆獨特的星球，它圍繞著一顆藍超巨星運行，整個星球的大小還不到地球的一半。藍超巨星的溫度極高，好在勒翁的運行軌道穩(wěn)定的處在宜居帶上，這使得勒翁星能夠孕育出碳基生命。勒翁星上的生命基本上都分布于星球的極冠，那里溫度更加適宜生存。由于藍超巨星對勒翁星的潮汐作用巨大，給行星提供了足以支撐繁衍生命的內(nèi)能。之所以叫勒翁，是因為整個星球就只繁衍出唯一的智慧種族——勒翁人。

　　勒翁星的公轉軌道離藍超巨星相當遙遠，導致了勒翁人根本沒有紀年的概念。好在勒翁星的自轉軸在恒星潮汐力作用下形成了周期性的變化。這種周期性的變化很容易被生活在星球上的智慧生命發(fā)現(xiàn)，這樣一來，住在海岸線附近的勒翁人會觀察到海岸邊的沙灘和巖石會被海浪周期性拍打，這種周期性變化會在沙灘和巖壁上形成特殊的紋路，隨著時間的積累，這些周期性紋路被勒翁的先民借鑒、整理、升華，最終形成了他們特有的文字——勒翁文。

　　雖然勒翁文不如地球文字發(fā)達，但在記錄時間、區(qū)別事件上卻能發(fā)揮獨到的作用。一個單一的勒翁字符不僅能包含時間信息，還可以包含他們對某個特定事件的描述，甚至還可以包含勒翁人對事件的簡要分析。

　　那薇作為勒翁星的唯一觀察者，在這個星球上呆了差不多兩個勒翁星公轉周期（大約是800個地球年）。在這兩個勒翁公轉周期里，那薇見證了勒翁文明的演化。雖然勒翁文明的發(fā)展速度十分緩慢，但畢竟那薇是在勒翁的黃金時期來到這顆星球的。她以一副勒翁人的形象潛伏在勒翁族群中，矮矮的個頭，全身覆蓋著褐色的毛發(fā)。巨大的手掌和腳掌上都長滿了鯊魚齒般的倒刺，那是勒翁人特有的進化形態(tài)，是為了方便他們在懸崖壁間攀爬。

　　在勒翁的大部分時間里，那薇獨自居住在海岸邊的崖洞里，偶爾進到森林里去交換食物。那薇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基本領會了勒翁文的精妙。同時，她也深刻的感知到有一堵高大的壁壘阻擋在自己和勒翁人之間，勒翁人雖然可以使用自己的文字記錄信息，但卻沒有進化出交流信息的語言，這很可能是他們大腦結構決定的。

　　兩個勒翁公轉周期對于那薇而言并不算長久。她時常在海岸邊觀察著藍超巨星的起落，由于星球轉軸的變動，有時候藍超巨星會在勒翁星的海平面呈現(xiàn)出上下跳躍的姿態(tài)，勒翁人把這樣的景象稱為“晝脫”和“夜離”，分別意味著進入了晝短夜長和夜短晝長的時節(jié)。并且，在時節(jié)更替的那段時間，人們總會有一些類似于宗教儀式的活動，但勒翁人并不知道這種現(xiàn)象的深刻含義。

　　當然，那薇是很清楚的，地軸高頻的偏轉雖然活躍了這顆行星的內(nèi)能，激發(fā)了這個文明觀察天空中任何物體的熱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勒翁文明的發(fā)展。但也正是因為高頻的地軸偏轉，揭示出這顆可憐的行星即將走向生命的終點。

　　正如旋轉的陀螺在即將停止的時候轉軸會出現(xiàn)劇烈的擺動，直至最終倒地停止。勒翁星正是如此，高頻的地軸偏轉讓這顆遲暮的行星猶如醉酒后的陌路狂飆，它在自己的公轉軌道上擺蕩、奔馳，總有一天會徹底停止自轉。即便是這樣，這顆行星還是有足夠的時間讓星球上的智慧生命發(fā)展壯大?？杀氖牵瘴绦堑暮阈呛芸炀蜁呦蛏淖詈髸r刻——超新星爆發(fā)。藍超巨星實在是太大了，因此它的壽命變得相當短暫。那薇很清楚一點——勒翁文明不會因星球停止自轉而毀滅，而是將毀滅于恒星的超新星爆發(fā)。

　　正是在這顆藍超巨星即將爆發(fā)之前，那薇帶著對這顆星球的最后留戀走向了這顆星球最廣闊的海洋。面對著這顆即將毀滅的星球，那薇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將自己的身體歸還給這片海洋。而自己的意識將通過委員會設立在這片大洋中的傳輸裝置傳回自己的母星。

　　繼勒翁之后那薇才被委員會派往另一顆更具活力的星球——地球。

　　那薇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文件柜。她再次仔細地看了看著文件柜上的勒翁文，它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嶙峋的紋路，每一條都代表著一段獨特的信息。那薇順手打開文件柜后，里面并不是想象的那樣堆滿各式各樣的文件或物品，而是整齊的掛著兩幅唐卡，前面一幅是“班丹納姆像”，后面一幅是“時輪金剛咒”。

　　那薇將“班丹納姆像”唐卡放到一邊，仔細看著后面的“時輪金剛咒”唐卡，又一次陷入了回憶——

　　在剛來到地球時，地球文明已經(jīng)初見起色，正進入茁壯成長的時期。這個時候宗教在地球上已經(jīng)形成規(guī)模，并且開始不斷的在這顆星球上開枝散葉。藏傳佛教中盛傳的香巴拉，成為當時藏教信仰者口中的天國勝地，引得無數(shù)信徒追尋終身。作為地球觀察者，一開始那薇只是靜靜地觀察，收集一些材料。隨著工作的深入，那薇收集到的資料越來越豐富，這些豐富的資料似乎在告訴這位地球觀察者，地球上真的存在著“香巴拉”。

　　差不多800年前，那薇的身份是一位法號西陸(Cilu)的僧人。他在那爛陀寺學習了佛法經(jīng)論，又在熱得那吉里毗訶羅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了解到了關于密乘教法存在于香巴拉的說法。為了盡快找尋到香巴拉，他加入了海洋尋寶商隊，開始一路向東往高原行進。

　　在翻越某座高山時，他和商隊的其他人走散了。當他獨自一人走到山頂?shù)臅r候，氣象突變，風雪交加，山頂?shù)姆e雪隨時有可能崩塌滑落。就在此時，西陸遇見了一個人——一個讓這位地球觀察者永遠難忘的人。

　　那人出現(xiàn)在暴風雪的深處，西陸先是在風雪中隱約地看到了人影晃動，眨眼之間那人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眼前。

　　那人問道：“你往何處去？”

　　西陸回答：“香巴拉?！?p>　　“此行萬重艱難，爾等識途？”

　　“慚愧！不識，尋途而往?！?p>　　“不識也罷！”那人看著西陸，眼睛里充滿了深邃的神秘，脫下皮袍說：“你我都是遠來人，若你真能了解菩薩大意，就算此處也可是密法之地?！?p>　　西陸看到了皮袍背面的圖案，這也是那薇第一次看到“時輪金剛咒”。也不知道是自己在縮小，還是時輪金剛圖咒在變大。西陸只見腳下的曼荼羅如萬象森列，如坦城崛起，慢慢將自己包圍。天空中的風雪驟然停止，四周出現(xiàn)的是凡天諸星，剎那間他看見了三顆彼此糾纏的恒星，其中一顆暗淡的白矮星正在慢慢吸食著旁邊的紅巨星，兩顆恒星又作為雙星系統(tǒng)圍繞著一顆更加巨大的藍巨星轉動。當藍巨星在西陸眼前滾滾升起的時候，他雙眼一白失去了知覺。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是在商隊營地的帳篷里了。

　　那薇看著眼前的“時輪金剛咒”唐卡，回憶著當時神秘人皮袍背面的曼荼羅圖案，它們長得一模一樣。而她堅信800年前的自己并不是產(chǎn)生了幻覺，和今天的遭遇如出一轍！那薇知道，同樣的經(jīng)歷又一次發(fā)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薇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緒，調(diào)整了自己的姿態(tài)，目不轉睛地盯著“時輪金剛咒”唐卡。與其說是在觀察，倒不如說是在閱讀。不！準確的說，那薇是在復制，她正在把唐卡上面的所有細節(jié)轉變成記憶信息，目的就是是把唐卡中的信息完全保存在自己的大腦中，最終形成意識數(shù)據(jù)。

　　整個過程并沒有花費多長時間。周圍的一切異常的安靜，乃至可以清楚的聽見那薇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這種將信息意識化的能力，是作為“微瓦特”必備的。

　　與人類大腦對信息的記憶、儲存、包括讀取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人腦在記憶某種信息的時候，會不自主的進行思維、想象、聯(lián)想等高級心理活動，對信息的本身會有一定的粗加工，并且人類還會利用關聯(lián)和借代來鞏固新的信息。本質(zhì)而言，人類的記憶是一種心理活動。

　　而那薇將信息意識化的過程更像是計算機存儲信息的方式，計算機可以通過網(wǎng)絡將信息傳送，那薇則是依靠觀察者特有的方法將信息轉變成數(shù)據(jù)，然后通過意識傳送將數(shù)據(jù)傳回自己的母星。這是作為觀察者的使命，那薇的正式身份便是地球文明觀察者，在委員會中她被稱為：微瓦特。

　　很快微瓦特便完成了對唐卡信息的意識化。那薇關上文件柜毫不眷留地走出密室，從辦公桌的抽屜中取出了一張卡片，上面印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